他那干裂的嘴唇居然吹出了精准的旋律,我熟练地默念曲调对应的歌词,“爱也罢恨也罢算了吧!”老人惊呆了的神情,他慌忙放下口琴,过来拉着我的手,“小伙子,你能了解我的心情?”
我摆摆手示意我并不清楚,猜出歌词无非是我也会唱而已,瘦骨嶙峋的老人盯着我的目光深不可测,和程平一样看不穿,我自以为他们的心思都在那叠资料上。
老人平静下来,供奉起那把珍贵口琴。我等着他接下来要叙说的感人故事,老人却指着墙上的一副油画问我是否认识,我想可能老人家都喜欢卖关子吧。
我凑近瞧了瞧,试探地问,“《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而且是赝品?”虽然色彩和轮廓拿捏到位,现代化的纸张和油料充分暴露了作品的造次。我在程平的办公室里见过三部曲的前两幅,老人说是他找人临摹的,关键在于其背后的意义。老人为我详细讲诉过去的种种,让我来找他的父亲是程平残存的善意,如今的我像极了年轻时的他。
老人背着手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来踱去,这让我联想到程平在桌上敲手指的动作,如出一辙,这是他们思量和等待的方式。
我无心在此浪费时日,见到老人的那一刻,巨大复杂的心潮下,我已然决定把程平确凿犯罪证据的资料留给他的老父亲。我突然累了,一颗心伤痕累累,再负担不起爱恨。共鸣于老人吹出的歌曲,爱也罢恨也罢算了吧!
与此同时,在小县城里,张龙在这场恶战里一败涂地,他最后拼死一搏的反击即便不会同归于尽,也会两败俱伤,他和程平最终逃脱不了命运轮回的因果报应。
当上天的惩罚真的来临时,它会以风驰电掣之速盖过所有的天灾人祸。他们会为自己的作为付出应有的代价,而我无力成为那个审判者。何况他们在我此生的劫难只是扮演了导火索的角色,不悖人伦,我不能也不该用自毁的方式反抗于命运,那么,饶恕和放下也是对我自己的解脱……
沐浴在清新海风中漫步银滩,脚下布满精盐一般洁白纯净的沙粒,老人对我讲起他和程平的往事,后来他指着最远处的一块礁石对我说,在那里,他见过千万人捶胸顿足悲痛欲绝,然而生活依然按部就班地向前。看山盟海誓随风飘逝,看情深义重化为恩断义绝。
这个世界太大,相遇和错失一样稀松平常,机会和感情一样稍纵即逝,一反一复的人和事多如蚁芒,你越当回事结局越凄惨,不若从心所欲,乐得逍遥自在。
其实我何尝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天底下没有一条路是直的,走到一个岔路口总会有不同的选择,没有人愿意一生同行,即使夫妻,也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离弃,每一段路避免不了更换同伴,多得是独行的黑夜。
所有曾经隐忍的时光,都意味着未来会有更多的潜能可以发挥,那些苦难形成的漩涡,如同搅拌时光的迷药,吞下它,然后目眩神迷,跌跌撞撞往前走,迷失了方向。
我抓起一把银沙,眼看着光滑的沙粒从指缝一点点漏掉,明媚的阳光照耀银色海滩澄净的乐土,我曾经深爱这样的洁白美好,兰羽说我给她的安全感,就是我心中依恋着她的那一份最初的美好,在我这里,她永远是特别的。
而我终究不能站在她身边,唯有遥远的守望和祝福。得不到的爱才会倍加恋恋不忘,魂牵梦绕。我沉沦在思念和憾恨的泥沼里,恍惚失神,不知道老人喊了我多少次,直到他推倒我瘫坐在沙坑里。
后来老人说,在丢卡利翁的心里,盗火的普罗米修斯是最伟大的父亲,是他永远的英雄榜样。父为子教,所以是他一手早就了今天的程平,山鸡舞镜,其实他早已看开。老人把一生七十载头顶良心脚踏底线的阅历传承于我,愿我在这悬崖勒马的人生转折点以后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殊不知我已断然决定回过头走后路。
告别老人时,他送我一瓶白沙,要我永远铭记,人这一辈子,丢什么也不能丢了一颗澄净纯洁的心。
回榈镇的大巴上,车窗外青山呈黛,碧峰染翠,一路隽美风光。天空比任何时候都晴朗,阳光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我把已经干枯的草戒指装进寄给梁杉的信封,手机在我查询完邮编的一刻断电自动关机。人最脆弱的地方就是舍不得,可是此时我的心,万籁俱寂。
我通身白衣穿过青绿的柏树林,在楚涛的墓碑前,把整瓶白色药品一颗一颗溶进罐装啤酒里,然后忍着胃痛一饮而尽。我们曾经最近的距离,只有死别,没有生离。你的临终叮咛,天上人间会相逢,从此以后我们将亲密无间,永不分离……
我曾经听过一句话,生活给予我们千百种生活方式,既然我们认定了其中一种,那么就走下去,如何走是你的事情,走到何时也是你的事情,少人念,无人问,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
我倒在坟前的野草里,缓缓闭眼,也许我永远醒不来,也许明天就会醒来,新的故事,新的生活,新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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