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床榻前轻告诉我,我和爸爸一样爱你,你和弟弟都是我们的宝贝。
这样的溺爱言辞让我慌张而甜蜜,我猜想我在夜晚时不再失眠,嘴角一定会带着笑意睡去,因为我不会再被各种各样的规条束缚,我不再是小病人,我痊愈了,内心虚空幻想的种子被层层的爱包裹,坚硬如核桃。
可是,简宁,我无法忘记你,我还在等你来接我。
你的猫被我带回了家,弟弟是个温良安逸的男孩,他没有我的张牙舞爪和焦灼不安,他用尽他所有的爱给予我和猫。他每每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猫喂食,在我未上学的日子里带回很多书给我解闷。
我在疗养院的教育止到高一,并非我的智商问题,而是我不愿再学习那些生冷的定理和数字。我要回到十七岁,我要将自己的记忆和学习程度永远定格在十七岁。
这样的话,简宁,我就可以将你的步伐一一走来,从你与我相遇到失踪,在那青春期最荒诞最自由的时光。
直到我真正进入这个城市的人群,才知道爱与不爱,自由与束缚之外还掺杂着许多别的东西,比如说流言,比如说勾心斗角,比如说攀比……
若说心灵是一块完整洁白的玉,那些由人群所构建的黑暗之物就成了尖利的钉,每一个钉点都会造成玉的裂缝,最终玉碎,化作碎粉,飞散天涯。
简宁,我没想到你所生活的世界是这样。
那样面目友好的同龄人也能构建出一个庞大黑暗的宇宙,将我生生按在十字架上,进退不能。
流言如藤蔓绑住了我的欢愉,我刚刚进入你的高中三天,所有关于我的流言如生羽翼传遍学校。关于我的病,十年疗养院的居住史,臆想症被误传……。同学们对我避之不及,仿佛我是一个随时会抄着削铅笔刀伤人的怪物。
没人愿意与我同桌、说话,我被安置在教室的最前端,连老师也用异样的眼光看我。连举手回答问题,老师也很少叫我,即使被叫答,当我起身就会听到无数的窃窃私语,那些密密麻麻的声音被大片风吹进了我的耳朵里,最终植入脑海,摧毁最柔软的一片。
这时的我爱上了呆在静谧的图书馆,像里面的精灵一样漫步,伸出手指划过一道道书脊——因为我想你应该会看过其中的一本。
我在校服上别着诗人送我的胸针,眼睁睁看着脆弱的蝴蝶标本双翼如灰烬般簌簌跌落风中。
一个星期后,关于我与简宁你的故事再度被人揭开,我包裹得严实的心被外力所撕开,鲜血淋漓。
他们还猜想是否是我将你杀害,才造成你的失踪。我想大声告诉所有人,你是去了鲸鱼座星球,你回到你的故乡,寻找你的安宁之地,你还会来接我,我们永不分离。
但是,我知道,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小疯子的话。
我突然无比怀念疗养院的白色大楼,虽然荒凉,虽然空旷,但是那里却无比安全,不会让我被流言的巨大浪潮所淹没。
知道有天突然有个女生偷偷地将你出走的真相告诉我,我才清醒过来。而所谓的真相,是一个被埋藏的秘密。
女生的眼泪让我内心动摇,原来我对你的了解那么少,我只晓得你叫简宁,十七岁,仓库,猫,鲸鱼星。
原来我对你的一切都是虚构,像那个遥远的鲸鱼星所投递的虚构思念。
就在真相揭晓的这天,我也知道你回来的消息,不用谁告诉我。就在那个放学回家的傍晚,我路过报刊亭去公交站的时候看到了晚报的一则新闻。
我看到了你的名字,简宁,让我眩目、迷茫的名字。
公车来了,人群纷纷挤入车肚里,尘土哗然,世界喧嚣,而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臆想病如种子抽芽,它推动着我离开,离开这个城市巨兽之腹,去寻找鲸鱼星。
那才是我的故乡。
【你是,像梦一样隔绝的一个区域的主宰】
我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去监狱看了你。
对,真相一点都不浪漫。真相的存在就是一把剥皮刀,它将完好无缺的皮囊剥落,将那个无比残忍的事实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