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不合时宜地被打开了。颂诗声戛然而止。第一个热菜端上,随着这盘菜一个年轻的男人蹑手蹑脚溜了半个身子进来,他长相清健,棱角分明,只是那眉骨、颧骨、下巴的弧有些夸张的光滑,没有实在的角度可言。他的眼睛晃来晃去,观望着,颇像是禾叔刚才观望的神情,只是禾叔是向外巴望,他是向屋里侦探。
“姐夫请!”最终他身后的一名矮壮青年恭敬地提醒他进去,它才恍然大悟,推门入堂。
一场小小的骚乱,明白这是弓伯的大女婿,一位新提拔上来的警官。他说妻子原先答应了又不想来,怕耽误下午美容的预约,于是自己就急急跑来请罪。而他身后的矮壮青年是迟迟未至的享家长子,小我一岁,姑且称其为享弟,就读于北京某大学,还学校里做些买卖,光景喜人。
弓伯没说太多,可能是因为他的赞美诗朗诵正在高潮时被打断,心中有些不快,点点手示意他的女婿坐下。这位姐夫就一路鞠着躬,挨个打着招呼,识趣地溜到禾叔身边坐下。
然后,大家称赞了享弟几句,享弟一边直说“不敢”、“没有”、“过奖”,一边解释父母马上就到,诸位叔伯阿姨勿怪勿怪,一边快速将在座各位审视了一遍,之后径直在禾叔与弓姐夫之间蹭出个空间,将自己纳下,稳当当坐了下来,却望着禾弟,亲切地打着招呼,要不是禾叔与儿子挨得太近,他肯定也想蹭进去。
这空挡里,各局部交流重启。弓伯可能在刚才消耗了太多激情,现在只不断地追问禾弟能喝多少,又问女儿一般他们学校里男生的酒量,又鼓励禾弟趁着今天高兴多喝点,在部队怎么喝在这就怎么喝,争取一顿练出一个档次的酒量。享弟与禾弟一直认识,也鼓励禾弟放开,要喝得高兴。禾弟满口答应。禾叔默默无语,只是偶尔说一句“这孩子不能多喝”。禾弟好像感觉自己被低估了一样,眼中已有不服气的神色。
菜依次上桌了,珊瑚牛、红花驴、水晶虾、麒麟书…几道名菜上桌,着实够提底气,当然也开味蕾。这时酒已布置下,在座男女长辈均端白酒,弓家姐夫也端白酒,享弟禾弟举啤酒,我自言从不喝酒,故只端茶水,弓妹女孩子只喝果汁,弓姨不知何故只要了热牛奶。大家一起举杯,庆祝相聚。
三巡齐敬时,禾弟都是站起来,左手背到后面,右臂拉直,手握满杯的酒,背斜四十五度,带着范儿向在座各位恭敬而骄傲地示意,然后一饮而尽。每次饮尽,弓伯就大叫一次好,附加美言数句;每次饮尽,弓家姐夫的目光就随禾弟的酒杯徐徐降下,额头上却有点淡墨渐渐升起;每次饮尽,享弟手中的酒瓶就马上与禾弟的酒杯对接,奔涌的液体再次滚满那透明的容器;每次饮尽,弓妹身边的空气就抖动一下,似乎要分离出什么,但很快自制住,又融回之前的祥和。
明明没有吃喝什么东西,禾叔嘴边的匝肌却往里狠收了一下,喉结向下猛锄了一下,分明是咽下些东西。他斜眼看看儿子:“慢点喝。”
那只瓶子又伸了过来,隔过禾叔,用瓶口把“慢点喝”这三个缓慢传递的字戳走,顺当当捅到禾弟的杯子里,新鲜的啤酒沫瞬间溢了上来,占满了时空。
接下来就是互敬,更像是混战。长辈们樽来杯往,十分亲热,只是在多虑的我看来倒有点刀过枪去的感觉:他们有的慰劝着让对方把酒喝下,有时咆哮着唬吓对方满饮,有时候把这口酒你非喝不可的理由罗列的一清二楚,然后用历史唯物主义分析其中充要关系,让对方觉得不喝下去就是历史罪人,人民公敌;也有几人一起哄闹着互相催促着饮下一定量的酒……弓伯每和别人喝一次,接下来一定要和禾弟喝,禾弟每次敬酒或受别人“照顾”时,都把军人架子拿得十足,规规矩矩、帅帅气气地完成一系列动作,再坐回椅子里,吃口菜的功夫,酒又满上了——不得不说享弟真是一位态度优良、扎实肯干的专属服务员。禾弟与他的话语也越来越热乎了,简直是一对亲兄弟,自始至终的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