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哭了,这似乎是在我记忆中的他的第一次泪水。“想你们一次容易吗?”她的泪水缓缓流下,流下那饱经沧桑的脸,恍惚了深深的皱纹,还有那古铜色的脸。
“宝清啊,要不……我们还是回老家吧,”她对着爸爸说,“你爸也挺想回家的,你们平常也来不了,在老家我们还有个伴。再说你爸这样我可真不放心,这哪哪都是楼梯的,你爸又脾气宁,万一再摔出什么来,再给摔死了,都没人知道……”她的泪水一直没停。
那是刀绞的声音吗?我一直在抑制着什么,抑制着泪水的缓缓流下,我怕流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看得出爸爸的痛,他不是那种善于表达的人,哪怕是痛得彻骨,他依旧。那星星点点的泪光算是最能表达他的感觉了。我分明看到他内心的痛苦翻转,但他最后还是点点头,算是回答。
那还是爷爷平静的目光吗?或许是吧。他是男人,只是因为他是男人。没有太多的言辞,但那已足矣。
明天就是他出发的时间,我不置可否。关门的一刹那,抬头望望星空,总觉得多了几分失落和惆怅。
隐约听到缓缓的痛的声音,那是一种叫心碎的东西一点点撕裂、向下,一直蔓延到内心深处最弱的地方。
第二天,我没有去护送二老回家,我没有勇气、更不敢面对他们那恋恋不舍的眼神。
第二天,天气阴沉沉的,阴厚的云似乎要翻盖下来,淅淅小雨也跟着人们的愁绪点点降临,点缀着天,点缀着地,更点缀着心。隔着窗,怎么也找不到书中的“红檀木框”,但那莫名的痛苦和悲伤是相似的,有写得那么浓、那么重。
第二天,想起昨夜那对含着泪花的眼和淡淡的请求:“平常没时间就别来了吧,等到放假了,有空来看看我们,在那里住上几天,也算是记得我们。”我甚至感受得到那不是要求而是请求,那一刻还有的不再只是简单的痛,而是痛到彻骨的心酸。
第二天,假若我知道那真的是最后一次送别、最后一次扶着他走上车,最后一次当他的拐棍,我是怎么都不会错过的。
艳阳不再高照,落日的余晖也仿佛昭示着退去的命运。
缥缈的记忆似乎在耳畔响起,那时还是快乐的——
老家的姑姑算不上千里却也迢迢来看望我们。他们在奶奶的鱼缸里捞着各式的小花鱼,我站在一旁心疼得要命,却还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缝要大啊”,无数遍念叨着奶奶的教导,也就努力挤出一抹笑容相陪。
爷爷从侧屋出来了,拄着的拐杖发出断断续续的“嗒嗒”声,却也动听。我转过身,脸上还带着假笑。看见爷爷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召唤我,也就不能装作看不见了。这时才真的笑了,蹦蹦跳跳跑到爷爷身边,知道那双温暖的大手扶在自己的肩上,就一步、一步地挪动,每一步都很心安。
姑父一手拿着鱼捞,笑着看着我们,也不禁打趣:“您那也就快享享大孙女的福吧,现在薇儿的身高正合适,再长两年可就扶不了喽。”我在前面听着,心暖暖的。看不见身后爷爷的表情,不过我想,那一定就是幸福的笑吧,我真的嗅到了幸福的声音。
现在呢,再也没有机会站在他老人家的身前充当拐棍,我甚至没有机会去扶着他的双臂让他行走。那一定是不心安的,一定是没有完全依靠的,我这样想着。
想到思绪竟没个提纲,飘到哪,想到哪,忆到哪,终究不知道自己想到哪里,只是步步都有他蹒跚的身影。
很多的最后一次,多到让我不忍心去回忆。但思绪总是不近人情,那许多个、许多个最后零零碎碎,漂浮在记忆中,怎的也挥抹不去。
那是在回老家的前些日子,一次暑假让我别无选择地住在奶奶家。或许是年龄的关系吧,再也找不到童年的纯真快乐感受,每个夜晚不再有故事讲给自己听,进入耳畔的只是收音机里悉悉索索的杂音和他们挚爱的评书。原本我是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的,说真的,因为爷爷的病,每天晚上起来七八次,近几年奶奶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自然也是怕从温暖的梦乡中被吵醒,我宁可选择自己在平房的一个大屋子睡。可偏偏我又是那么一个胆小的人,听到小小的声音也会在半夜吓到浑身冷汗直冒,再赶上那么一天生病,孤独和恐惧吞噬着我,无奈选择和他们一起睡。记得奶奶知道这个消息后是很高兴的,早早地为我铺好床、叠好被,而我,只是坚守在电视机前,想象着这一晚又该是多么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