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上再没有他的伙伴,奶奶说他独独的一个会心焦,我们捉了一只小黑狗回来靠着黑二。小家伙长得很快,经常在黑二身边跳来跳去,黑二很少陪它玩,自己的食物也大都分给它。可晚辈终究是晚辈,难成为朋友,更无论知己,黑二的玩伴弟兄,红尘眷属,早如入夏的桃花,芳菲殆尽了。如今的黑二如同北天的孤鸿,也会感到寂寞吧。
天气又渐变冷的时候,我接到父亲一个电话,说黑二不行了,让我赶回去见一面。我放下电话,心里像放下一块石头,终于到了这一天。傍晚赶到家,黑二靠在妈妈准备的褥子上,安宁地靠着,眯着一只好眼,像一尊佛菩萨。褥子上满是黑二吐出来的奶,我轻轻地摸他,慢慢地和他说话,说黑二你是个好狗子,说你怎这样聪明喜人呢,说你来曹圩来我家遭罪了,对不起。
爸爸从我跪在那说话就出去了,他是个性情中人,我懂他。他也懂我。
奶奶说黑二撑不过这一夜了,我定了一会儿,把锦旗拿出来,披在他身上,盖好了。我说大家歇下吧,明天早上起来,忙他最后一程。
我搂着他缩在墙角,看西南方向的漫天繁星,不知今夜黑二要往哪一颗上飞,我去摸他的脸,摸他的嘴,沾满了露珠一样的东西。胡思半夜,乱言三更,最后再摸一遍黑二的头尾,睡到堂屋里去。
没有梦也没有泪,只有田野里那一梭黑影,一幕而已。
第二天醒来,黑二不知所踪。
我突然想起马老头,想起黄儿,想起珞阳。黑二比他们好,黑二和我告了别的。我们没有寻他,奶奶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只是以后不会再有个孩子抱着一只猫儿静静地蹲着,看一只勇敢狡猾的大黑狗冲上去抢走鸡食,在被满场追的时候突然一个猛回头,把鸡吓一大跳的样子,然后一起哈哈大笑了。
据说非洲的大象临死之际,总会寻到一个历代先辈灵魂的安宁之所,独自离开默默赴死。那是每一只象与生俱来的归宿。或许是祖先的传承与召唤,或许是作为一个高傲勇敢的族群,他们不愿向死亡低头,宁可在可以行走的时候完成告别,把最好的记忆留给珍惜的同伴。没有凄凉的遗蜕,能够减轻伙伴的忧伤吧。
我在黄大的坟旁立了个小土堆,里头埋的是一卷旗和一张母鸡叨食的年画,有黄大在,他也不会独独一个没依靠。
小黑狗被送给了奶奶的侄外孙,小家伙惊喜的问我它叫啥名,我想了一下,摸摸他的头:就叫黑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