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一个礼拜,圩上有三人被狗咬伤,其中两起是由红兵家逃脱的杂獒所为,另一起是看护晒场的土狼狗,并且在伤人之后被击毙。从死狗尸体来看,目有血丝,口流白沫,典型的狂犬症状。狂犬疫苗费用动则数百上千,并非便宜,一时间人心惶惶。接到群众汇报,向队长马不停蹄,组织大伙在受伤最重的王同福家开会讨论。
这次会议不同于以往的沉闷,大家踊跃发言,研究并迅速得出结论,獒犬是病源,其他狗类想必被它感染,同样危险。稳定压倒一切,要以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为重,组织上做出了严肃而悲痛的决定,全力缉拿獒犬,死活不论,圩上所有人家的家狗全部集中处理。与会各户纷纷表态拥护,稍有犹豫的立刻有人出来质问,你家的狗咬了人你出不出疫苗钱?犹豫者看看王同福的伤腿,立马飞快地表态响应。有人提出为求保险应将鸡鸭一并处理,气得养鸡专业户立富摔碎了一把紫砂壶,向队长短手一挥,要讲科学,只屠狗不杀鸡。立富快意了,又心疼起那把壶。
会议精神下达后,整个水三,乃至周边十里范围内大多数的村子都被曹圩的屠獒令搞得活泛起来。闲汉们骑着摩托从四面八方赶来共襄盛举,情势比上次浮桥会战还要热闹。理由很简单,大家都吃过狗肉,可谁闻过獒肉香味?只一天一夜的功夫,罪魁獒犬伏法,为保土安民立了大功的壮汉们抬着獒尸,在洋龙岗的鬼头杨下面支起一口大锅,扒皮煮肉。犬身没有一处明伤,划开膛来,里头的骨头断的差不多了。他们没有用枪,犬受的全是内伤,这样把血都憋到肉里,鲜味一点不失。
散装酒,香獒肉,他们打起锣鼓唱起歌,像是一群刚做成一批大买卖的山寨喽啰。寨主是功灿,他面上挂着异样兴奋的醉红,说大家吃的畅快,要吃好了,后面还有许多活计要做。吃狗的大家们快意地大笑,惊飞了田里的一群白鹭。功灿也快意地笑,他蹲在鬼头杨下面,两只手臂交叠在身前,像极了一条老狗。
水三防疫大队意犹未尽地吃下酒肉,立即开赴头一户清理对象王同福家。王同福家有一只雪白的狮毛狗,娇憨可爱,同福的大孙子王狗子泪夺眼眶,大骂王同福爷爷不是好人,王同福黑着脸站在旁边不说话。王狗子喝住众人,掏出一包火腿肠,撕开包装,一根一根地喂小狮毛,一直到它再也吃不下,小狗子泪如雨下。功灿收起他那根抬楼板用的毛竹棍,换了一把铁钎,朝白狗脑壳上一敲,那闷声像熟鸡蛋的壳裂开。王狗子听见声响,晕死过去了。
队里开会之前我已不准黑二出门,他也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整日缩在供桌下面,无事不露头。我与奶奶连夜商议,认为黑二属于队里的有功之臣,但事出有因,此刻显然不能靠昔日功劳保他性命,甚至因为之前的事情更加惹人注目。我问奶奶该当如何,奶奶思虑片刻,说让他躲到后院界港的河床下面去。我说可靠么,奶奶说当年解放军过长江时,大家怕江南打过来的子弹乱飞,就躲在那河床里,子弹掉在水里噼里啪啦响。再说有黄大的坟墓掩护,应该不会被发现。
功灿很快就来了,几日里他们吃狗肉吃得红光满面,到我家更是精神抖擞,我知道,他们早就打上黑二的主意了。我守在堂屋前,颇有黑二当日一骑当千之感。
“三郎,得胜在家么。”
“不在!”
“嘿,你不要哄我,快叫他出来。”
我一把扯出锦旗,斜眼看他:“看看这旗子,得胜是好狗,立过功,他不会伤人。”
“不管立什么功,这次是公家的决定,谁也逃不掉!”
“那么,当初是你敲得鼓么?是你喊的好么?”
“这个你不好怪我,是队里的决定,真要是放了哪个,要出人命的!”他的白脸难得红了一下,马上又恢复,说话间眉宇总带了一股子喜气,分明是十分得意。
我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他就要带人往里走,我一手执旗,一手抓着毛笔,拦住他们,谁敢上前,就花他一脸墨汁。奶奶从房里迎出来,一把柳木梳子从头顶一顺到底:“根家的,这屋里没的狗子,狗子有几天没归家了。你还是到沟外猪栏去看看啵。”她与我站在一块,虽差不多高,却让对面气势陡然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