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北的爸爸管她叫巢北,本意是希望巢北能出息到在首都北京安家落户。战略老早就部署好了,第一步是要考所北京的大学,继而再借近水楼台之利,以求在北京谋发展。无奈巢北高考时发挥失常,没考到北京,巢北老爸一手规划的“巢北”蓝图就此戛然而止。
巢北她爸,我印象深刻,长得忒粗犷,满脸络腮胡,不苟言笑的五官拼凑出一副阶级斗争相,按解放前的说法,活像谁欠了他五斗米租子没还的。
私底里,我曾问过巢北,你爸祖上是不是地主出身啊?
巢北斜了我一眼,说,我爸天生就这样。
我跟巢北是姐儿们,我俩关系特别好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她没妈,我没爸,单亲家庭的孩子比较有共同语言。高中三年,巢北是我唯一的死党,死党跟朋友不是同一个概念,在你生命中来来往往的人,哪怕是你的敌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朋友,但不一定能结成死党。朋友可以仗义疏财,但不见得能肝胆相照;死党不仅能肝胆相照,而且还可以为你两肋插刀。
高考结果出来后,我们为彼此两肋插刀的时机已然成熟。先是巢北陪我回家自首,我跟我妈老实交代,分数刚过本科线,只够上三流大学。我妈只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当初,最语重心长最殷殷期盼最让我喘不过气来的是我妈;可一旦不如意,最平静最能坦然以对的也还是我妈。所以我总跟巢北说,我敬佩我妈。
巢北就没我这么好运。巢北她爸有浓厚的北京情节,怪的是,他自己不去北京,却一心一意指望巢北能在北京落地生根开花结果。高考前,耳提面命的总是要巢北考到北京。成绩揭晓后,巢北不敢回家,十几岁的女孩子不具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我陪巢北晃悠了一下午,傍晚时分的一场磅礴大雨让我俩顿悟了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于是巢北决定回家,我自然义不容辞地陪她上刀山下火海。结果不出意料,果然是暴风暴雨。巢北爸要巢北复读,巢北不干,还说死都不要复读去读北京的大学,言语矛盾到最后激化为武力冲突,巢北爸扇了巢北一巴掌,巢北捂着脸哭,大吼大叫,我不去北京,偏不去北京,一辈子都不去北京!
巢北爸被气成化石,僵了好几秒钟才回神,回过神后就把巢北拎进房间,还落了锁。转身看见我,说,你是巢北的同学吧?你回自个儿家去吧。那语气忒叫人愤懑,撵瘟神似的。这样的长辈,我第一次碰到,心里火大,语气也冲,叔叔,在你要巢北复读之前,你能不能先去念回高三试试!
说我懒散也好,说我懦弱也罢,我决不要再经历一个高三,不要去体验复读。在蹲在地狱望天堂的日子里,苦尽甘来的喜悦太遥远,不足以抚慰日益沉重的身心。这种生活如果可以避免,我宁愿选择不勇敢。我不赞成巢北复读。
第二天一早,我去找巢北。门禁已经解了,推门而入,但见一地纸屑,敢情她把课本全撕了。
巢北说,阿莱,把你的书借给我吧。
我不敢置信,巢北,你疯了,你干吗要妥协?你当真要再过一次暗无天日的高三生活?
巢北说是,说完抱着我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被隔成一段一段的,“阿莱,他打电话——到处求人——托关系——想让我去北京念书——我偷听到的——他,我爸他——我爸他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嬉笑怒骂在这个时候都显得单薄,不足以给巢北任何形式的慰藉。我能做的,只是出借我的肩膀。死党不是作假的,巢北的意思我懂。与其让她爸求人把她弄到北京,倒不如自己去复读,她不要她爸因为自己而卑躬屈膝。说实话,尽管巢北常埋怨她爸太过于严肃,太过于强硬,尽管她很反感她爸对她的干涉和限制,但我知道,其实她骨子里很得意自己的父亲是这样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谁忍心看到英雄沦落?更何况那是她爸!
坦白说,昨晚巢北她爸的态度跟他唱反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