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老的钟沙哑的敲响十二下声响,三月十八号,来了。刚才始终以墙而立倒数的我颓然滑坐在地板上,烂泥一般没有任何气力。我习惯性的掏出一直皱巴巴的烟叼在嘴中,点燃,橙红色的光在这漆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跳跃,看不到烟晕,却听到烟灰一点点剥落的声音,和掉落在我皮肤上时最后的哀鸣。猛然地,我用舌尖终结了这场短暂的鲜活,发狠的蹂躏着烟卷的尸体,破碎成粉的烟丝飘零到我的鼻息,伴着口腔里隐隐的疼痛,心里竟有了杀戮的快感。短暂的快感需要短暂的牺牲,可为什么这么漫长的疼痛之后依然是无边无尽的疼痛,我躺在一片尸首狼藉的尘埃里,思索着这个完全没有意义的问题。
不知过了过久,我摸索着爬向客厅,透着惨白的光的镜子一瞬间映照出我的轮廓,灰暗的,脸是灰暗的,身体是灰暗的,甚至灵魂也灰暗的令人叹息。我壁虎一样攀爬在镜子上,看到自己的瞳孔时而扩张时而收缩,看到自己的头发像凌乱的刀痕一般把我的面颊划得四分五裂,看到自己的锁骨的伤疤依然浸泡着毒药的味道,倏地,我在镜子上留下一个吻痕,只是轻轻的,散发着死一般的幽怨。
卷翘的睫毛,浓重的烟熏,妖冶的红唇,透明的面孔让这打扮显得突兀的庸俗,却庸俗的美艳,给自己一个挑逗的吻,模糊镜子的记忆,雕刻下这个不羁的模样。夜半时分推开门走出去,高的令人咂舌的鞋跟给这个静默的小巷一连串的撩动,摇晃的迷你裙摆舞动着一种孤独的骚动,路上已然没有生命的迹象,只有那些昏昏暗暗的灯在哭诉着昏昏暗暗的寥落。我放肆的走着,让每一个脚步都留下一点刺耳的回响,既然在十八岁的时候,我选择来只身来北京,我就不会让自己悄然无声的离开,在车水马龙中被不屑的湮灭,至少我要让你知道,在你的生日和你即将到来的忌日,让你知道。
还是这个熟悉的酒吧,从踏上这个陌生的城市的时候,我就是在这里打发我无聊的时光,融入在这一片混沌和肮脏中。酒气烈烈,在忽明忽暗的灯影下弥散出一种醉人的诱惑,音乐灼灼,在若即若离的肉体中撕扯开一种腐败的放荡,舞池里人群在疯狂的扭曲,歇斯底里的叫喊,似乎决心要在这一晚丢弃那个丢弃了太多次的陈旧的自我,黑暗中男女在肆意的激吻,不安分的游走在道德的边缘,当然,还有寂寞的尝着酒精滋味的人们,装作一种无所谓,飘渺的目光扫动在那个不属于他们的热烈中,自怨自艾的叹息中将辛辣一饮而尽,咽下许多浇不灭的愁。以前,每一次来我都扮演着其中的某一类人或某几类人,酣畅的跳着蹦着,在周围轻佻的生物体中选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胸膛,轻而易举的开始一次放纵,上演着这些空虚的生命爱看的戏码。然而此时此刻,我不能也不想,只是窝在一个最角落的沙发上注视着这些摇曳的身影,漠然的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十年前的今天,当得知一场意外让我从三口之家变成孑然一身的时候,我木然的平静,只是抚摸着崭新的檀木盒子,无声息的絮念,几天几夜无眠。发现信箱里躺着的巨额的保险赔偿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我用指甲一下一下抠着那些空洞洞的零,抠着那些臭腥腥的数字,抠着那些用生命兑换的标价,于我,一文不值。自那时起,学校依然是我认识的学校,老师依然是我认识的老师,同学依然是我认识的同学,只是,我不再是他们认识的我。送给每一个热情的微笑冰冷如霜的表情,将阳光冻结,送个每一声关爱的话语寒若冬雪的犀利,将温柔破碎,我决绝的嘲讽他们幸福的拥有不懂失去的伤,奚落他们惨白的安慰不懂血染的红。渐渐的,我厌恶的一切虚伪的善都消褪了,我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的愈发透明的鲜艳,喜欢在镜子里看着黑色瞳孔里干净而破败的灵魂,然后用咬破的嘴唇给它涂上一点点夺目的颜色。
(二)
直到你的出现,直到你的眼神装点了我的瞳孔,包裹着一大片一大片影影绰绰却挥之不去的爱的心开始涌动,我听到了千里冰封的死角有了汩汩的声响,不过是你的一个眼神,却普渡了我的魂。只是我已经不习惯双眼投射进明媚,那样的光芒太过刺眼,于是我不留声息的合上了眼,就像什么涟漪都没有过那样,冷漠如初。然而,自以为坚不可摧的过滤屏障可以剔除所有无所谓有无的嘈杂,保存那份让我安全的逼仄的清冷,可是你还是沿着无处找寻的缝隙钻入我的耳朵。课间,你和男孩子们高谈论阔,风趣中透着严谨,闲适里闪着智慧;课上,你能把枯燥的历史讲的妙趣横生抑或把那些抽象的数学符号变成图画;艺术节里,聚光灯打在你的身上,修长的手指在四根琴弦上挑拨出数不尽的动人;领奖台上,在众人的仰望和领导的赞叹声中,你一次次的接过奖状,一次次的慷慨激昂。我没有让自己去记住,只是翻动记忆的时候竟然无法逃离你埋下的陷阱,到处都是你,压迫的让我都找不到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