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在群山起伏的赣南山区有一个矿山,每天早晨六点开始,矿里广播传来“东方红,太阳升……”的歌声,到八点广播结束后播放《国际歌》。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矿里的高音喇叭响起高亢的声音,听起来就似乎让千千万万的年轻人,浑身充满热血。
“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这是那个年代到处可见的标语。也是千千万万刚刚走出学校大门,立刻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投身到农村这个广阔天地,跟农民们一起战天斗地的年代,
“咚咚咚……”!欢迎知识青年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鼓声。村口的两边,插着两面五星红旗,农民们从田地里回家了,村口站着一大群身上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农民。
村口的一个祠堂墙上,有一行鲜艳的醒目标语,“农业学大寨”!
汽车上面,总共坐着五位来自各个矿山的知青,周建国看一下坐在她身边,这年代最时髦的是一身草绿色军装的女知青。
她叫雪梅,虽然这时候她才刚刚跟他认识,但她的心里,却透出一丝隐痛。当时在这里当知青,两人都陷入到让人痴迷的爱情之中,因为时代的关系,最终因为她去了香港,一对有情人虽然不能厮守一生,但还在想着她。
“哇,我们到农村了!看,这村子好漂亮呀!”雪梅高兴地笑着喊,白皙的鹅蛋脸,笑起来两道细长的柳叶眉,也会微微一蹙。一付柔弱的样子,让看过《红楼梦》的人,就会想起那位林黛玉。
周建国也笑一下,他也一样,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来到赣县白鹭公社白鹭大队。
这村子很美丽,村后就是大山,村两边都是成片的农田。清明的季节,空气也比较湿润,远远的,看到村后的大山顶处,笼罩着一阵如白纱般的轻雾。
雪梅看着周建国没有像其他的知青一样,兴奋得面红耳赤,还朝着他微微一笑。
多么美丽的笑,雪梅微笑的时候,那个小巧的嘴巴,嘴角总会稍稍往上翘。那双有灵气的杏眼,真如含着春水一样。然而就是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眼神,周建国不知道在梦里见过多少次。
“欢迎知识青年,到我们大队插队落户!”随着喊声,然后就是一个皮肤黝黑,身上的草绿色军装,裤子的两个膝盖却补了两块灰色布的人走到汽车后面。
这个人周建国当然也认识,白鹭大队的民兵营长兼治安主任吴拥军。
突然,安装在一座祠堂屋顶上的高音喇叭,歌声换成这年代也是时时都会听到的《大海航行靠舵手》
“下来吧!”周建国大声一说,将折叠成方形的背包往身上一背,再拿起装着几件衣服的绿色书包,还有就是一个绿色的军用水壶。这是知青们几乎统一的行装,这年代,就是一个绿色的书包,在这里也相当高级。
“砰”!周建国大概一米八的身子,从汽车上面一跃而下,然后朝着上面说:“雪梅,我接你!”
因为两人的关系,这时候的周建国,对她的关心也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了。
已经准备要下车的雪梅,那个白皙的鹅蛋脸,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
周建国也忘记了,在这年代,青年男女相对起来,在那时还是相当保守的。雪梅的一双杏眼里面,那一闪而过的不好意思,让他的眼睛赶紧移开。有点不好意思,他真的怕看到这种害羞的目光。
其他的几个知青也有点惊讶,旁边的吴拥军,一双三角眼却瞪了这个小知青一下。怪不得这些知青,都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满脑子都沾染着资产阶级习气。
“哎呀!”一声惊叫,然后就是雪梅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她的娇弱,让她从并不高的汽车上面跳下来,也立脚不稳,一下子趴在周建国的怀里。要不是他在前面,她真的要趴在地上。只是身子跟他的身体一碰,让她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吴拥军的一双三角眼,差点瞪成标准的等腰三角形,要不是他们刚刚才到,他一定会教训这位小知青一顿。在白鹭大队,他可是社员们都有点怕的角色。
来到白鹭大队的知青们,虽然满怀着激动,但也有点失落。比他们先来的一批知青,都被安排在公社知青农场,他们就只能插队了。
五个知青,后面跟着一群社员,往那个立着高音喇叭的祠堂走去,小孩子更多。
破旧的墙壁旁边,还有几块木板拼成的睡铺,瓦片都发黑了的屋顶,这个不知道有几百年历史的祠堂,就是他们住的地方。
“男同志就住在这。”吴拥军指着三个靠墙边的睡铺说。然后又指着另一边一张大点的睡铺:“这是两位女同志住的。”
大队还挺关心的,两位女知青的范围,就拉上一块花布帘。
“哎呀,男女就同处一室呀?”说话的这位女知青叫刘雪贞,跟周建国是同学,这可是一个相当泼辣的姑娘,这样的话,要是雪梅可不敢说。
吴拥军对女知青说话,口气就是不一样,眼睛先往绿色军装那个丰满的胸前扫一下,“嘿嘿”笑着说:“大队也确实没有地方了。”
两位女知青都在翘着小嘴巴,解开那个打成四边形的背包,里面就是一个脸盆还有被子和几件外衣,其他的都在书包里了。
社员们就是热情,走到知青们身边,都亲热地跟他们打招呼。
吴拥军脸一黑,大声喊:“先别吵了好不好?”
这一喊还真有效果,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这些知青,就是这位民兵营长管的,所以他今天也就这样热情,大队的其他干部,抓生产还抓不过来呢。先给他们分配生产队,周建国和雪梅,一同被分配在第三生产队。
“现在给你们分配三同户。”吴拥军一说,刚刚安静的场面又有些声音了。
“三同户”,意思就是“同吃、同住、同劳动”。但同住说不上了,农村的房子也宽不到那里去,怎么能同住。他们住在祠堂里也是合理,这祠堂也是几个生产队的队址。
“到我们家吧!”一位村妇先说了,然后又是一阵吵闹声。村妇们真的热情,都争着成为知青的三同户。
周建国又在笑,知道大家为什么争,这年代,粮食太紧张了,他们这些知青可是自带口粮的。省里的粮食标准,每个非农业成年人每月的口粮,就是二十八斤大米,还有四两食物油。而农业人口却没有,所以这二十八斤大米,对于农民来说,是相当宝贵的。
周建国的三同户,是队长水生叔家,现在他可有别的想法了,大声说:“我到她家里吧。”
周建国指着这个村妇,是全大队最穷的一家,因为她的丈夫死了,就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拉扯着四个孩子,每个月的口粮才多少?成人十六斤稻谷,十六岁以下的减半。
这村妇也惊愕,她并不敢跟谁争,她在这祠堂里,也是被吴拥军叫来,为知青们安排睡铺这些的。
吴拥军也有些奇怪,知青们要选就选比较好的家庭,怎么就选了最穷的这一家呢?不过他的三角眼快速地眨动,感觉这个小知青好像有些图谋,这位村妇长得那可是农村中的美人一个。不但长得好看,高挑的身材,那个胸前也让他在等着,清明到了,夏天就赶紧来吧。
“行了,就这样了,你们才到,下午就不用出工。”吴拥军说完了,也完成了他的任务,走了。
南方的天气,一到清明,可以说是进入到初夏了。“唰”!雪梅将布帘一拉,两位女知青在布帘后面,开始换掉一身让她们已经满身是汗的绿色军装。
周建国却还在出神,命运真的能改变吗?还是不能?
“唰”!布帘一掀开,两位女知青都带着笑脸,走了出来。另外两个爷们,都睁大眼睛,看着两个漂亮极了的女同志。
雪梅一身的军装,换成蓝色裤子和白色短袖的确凉上衣,头上两条编得跟绳子一样的辫子也被她解开。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让她看起来,妩媚得跟时代根本就不相符。朝着还在沉思的周建国看一眼,两边的嘴角往上翘一下。
周建国突然直了一下身子,心里有想法。命运是能改变的,只要你有改变的决心!这一辈子,如果不过得轰轰烈烈,也冤了第二生。再怎样,总能混出个名堂。
成为知青的第一天,五位知青坐在一起,那位个头跟周建国差不多,长得就如《水浒》中的黑旋风,叫孟跃进的哥们,掏出一包壮丽牌香烟,三个哥们每人一根。
周建国接过香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一下,一包两毛钱,想卖还得托熟人带呢,这香烟闻起来有一股辣味。
另一位哥们叫王小剑,周建国以前对他也没好感,那个时候,两人也没少打过架吵过嘴。
周建国从灰蓝色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火柴,“唰”一下就着了,才吸一口,就被呛得咳嗽。
王小剑也点着香烟,眼睛却往拿出一本已经发黄,但还可以看得出保存得相当完好的小说,打开了就让雪梅瞧。
“哇,你有这书呀?”雪梅一瞧,小声就说。这是一本手抄的《第二次握手》,这年代也只能偷偷看。
雪梅笑了一下,然后往祠堂的大门瞧,看到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走进来了,急忙将书往草席下面藏,然后站起来。那个人的后面,还跟着吴拥军。
周建国也站起来,他当然认识这位五十多岁的,就是大队书记,革委会主任叶清华,一位从没读过书,老实忠厚的农村干部。
“欢迎你们,以后就安心扎根农村,好好学习!”叶清华笑着说。
吴拥军也直点头,眼睛却一直往坐在睡铺上的两位女知青瞧,特别是雪梅,短袖衫露出来的白嫩手臂,让他感觉,矿里的姑娘肤色就是美。
叶清华也就关心一下,走出祠堂的时候,对吴拥军说:“两位姑娘,就别让她们干太重的活。”
“知道。”吴拥军嘴里是在应,心里却在想,就是先要让她们苦,然后再给她们一点轻松的,她们才会感激。
“对了,上面又在落实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任务,你就检查一下吧,别太认真,走个形式就行。”清华叔说完了,拐进另一条巷子。
吴拥军又是点头,他最喜欢搞这种了,谁家要是多养了几只鸭,没收了,送到公社,积极点很容易出名的。等着天稍晚点,社员们正在吃饭的时候,他就会带人到各家各户检查。
乡村的傍晚,景色相当迷人,一抹残阳,将整个乡村的屋顶,都染成金红色。几家竖立在屋顶上的烟囱,已经冒出灰白色的炊烟。
周建国一个人往村后走,他跟这村子的山后面,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山后有一个尼姑庵,他是想帮那位晓莲师傅干些活。
这晓莲师傅,也是他的师傅,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尼姑了。这年代,只能这些古老的庵呀寺的才能够留下,而且这静修庵也不在人流大的地方,也不显眼吧,所以也才能保存下来。
周建国刚来的时候,看着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尼姑也有点可怜,尼姑也得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所以就经常帮帮她了。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周建国在一次无意中,却发现这位老尼姑在打拳,那手动起来特别柔软,也因为有这一发现,还真让他想学。
也许是这位老尼姑觉得他可以教,或者是怕她的功夫失传了还是什么,这一学就是两年,每天都是找晚上的时间学的。
“师傅,我来挑吧!”周建国才一走进大门,就看见晓莲师傅挑着一担水桶,想在庵前面的水井里打水,大声就说。
这晓莲师傅也抬起头,感觉奇怪呢,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她可不认识。
可能是营养的问题,也可能是劳累的关系,这位五十多岁的师傅,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多岁。周建国的鼻子酸酸的,因为他回城后再过几年,就听说她过世了。
“你是谁呀?”晓莲师傅还问。
周建国也只能笑一下:“我是刚来的知青,师傅,我来挑吧。”
“哦!”这师傅又笑一下,点点头说:“那谢谢了,你心好!”
一缸水也就三担水就满了,周建国擦了一下汗,双手往裤袋里插。来的时候,他妈给了他十斤粮票,他自己身上还有几两。这年代,有粮票就可以到米站买米,对于农民来说,粮票也是相当贵重的。
“师傅,给!”周建国将一张五市斤粮票递给师傅。
“哎哟,不行,你自己的口粮呢?”师傅虽然是这样说,但还是拿了。没办法,肚子饿。
帮完师傅,周建国感觉到心里一阵轻松,还没走出山门,却两眼突然一亮,发现墙角放着一个蒙上一层灰尘的碗。
真爽,晓莲师傅听了还笑,要这东西干嘛,这东西是什么时候放在墙角的,她也不知道。
周建国拿着碗,随便又看一下,好家伙,这庵里好东西还有好几件。
这哥们边走边看着手里的瓷碗,兴致一起,居然哼起了超时代的那首歌《青花瓷》。
“喂喂,周同志,你看什么呀?”
突然听到喊声,周建国吓一跳,抬头一看,两眼的目光相当怪异,不是红也不是绿,而是跟他手里的古董一样,泛出粉青。喊话的是谁呀?吴拥军的老婆,他差点跟她撞在一起了。
好家伙,周建国本没猥琐之心,但因为是吴拥军的老婆,也想猥琐。这女人在整个白鹭大队那是最漂亮的了,高个子,结婚有两年了,只是不知道是老公还是她不争气,肚皮就是隆不起来。
这女人干完了生产队的活,又挑着肥水,往自家的自留地给养猪的菜浇肥,刚才在菜园前面的水坑里,连同衣服都浸在水里,现在浑身的衣服都贴着身体。这年代在距离县城五六公里的农村,就是村姑也没有带上跟知青一样的罩,何况是村里的少妇。
“桂香嫂,你要回家了?”周建国笑一下,然后眼睛还是移开了,这少妇身上的薄衣服要是不湿,还显得胸前相当丰满,何况是湿身。紧贴着身体的短袖衫虽然是纯棉的,但什么形状都毕现了,就连最上面有别的颜色,也是隐约能见。
这吴拥军的老婆也看了自己的身子一下,脸还是红了,不过她倒有点惊讶,怎么这知青同志,刚刚来就知道她的名字呢?
周建国心里有点发慌,这少妇朝着他笑的样子,还有那双眼睛,要让吴拥军看到了,可能还得挽起袖子,跟他来一场决斗,
“嘿嘿,我只顾看这个。”周建国笑着说,扬起手里的碗,最后又往这女人看一下。
这女人走过去了,还抿着嘴巴在偷笑,这个小知青也怪,拿着一个脏得不行的碗还着迷。然后又往自己的胸前看一下,急忙抬手拉一下衣服,脸又红了点。
“周同志,吃饭了!”一声孩童的声音,让周建国又回头瞧。
是他的三同户的大小孩大旺,周建国想了一下,这个时候,这小孩应该是八岁。八岁的小孩子,背上还背着两岁的妹妹,这小女孩手里拿着连皮也没有削的红薯在啃,连两行鼻涕,都一起吃进肚子里了。
两个小孩的衣服那叫破,大旺的土灰色裤子,不知道是到那个亲戚家拿人家穿过的,特别长也宽,裤脚卷了有三圈,两边屁股都是破的,还没缝补。
“你是大旺是不是?”周建国问着,还伸手朝着小家伙的头摸一下。
大旺清澈的目光还露出高兴,这周同志怎么也会知道他的名字呢,就连他读一年级,老师要记得他的名字,还得好几天呢。爽得这小家伙抬手擦一下鼻涕,然后“嘿嘿”地笑。
周建国又看着还在啃生红薯的小女孩,这孩子可能饿了。手又往口袋里摸,掏出两个两分的硬币说:“拿着,一人两分。”
这大旺立刻伸手就接,露出有些发黄的牙齿又笑。两分钱就能买两颗糖果,如果不是春节的压岁钱,他的口袋里从没放过两分钱。
“周同志,来了,坐吧。”这个没有丈夫,拉扯着四个孩子的秋月嫂,看见周建国进来,就笑着招呼。
“秋月嫂,猪喂好了没?要没我帮你喂。”周建国看着猪圈里,两只瘦得皮包骨的小猪就说。
“喂好了,别客气,坐呀。”相当高兴的村妇边说边拿起碗,盛了一碗红薯粥。就是米不够,用红薯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渗上两把米煮成的饭。
有这东西吃还是好的,要是到了农历五月份,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是连红薯都没了,也是农民们生活最艰苦的时候。
周建国接过红薯粥,饭桌上还摆着一瓶子五分钱就能倒半瓶的鱼露,还有一盘咸菜,也就这样了。
不容易啊!周建国看着四个孩子坐一起,就如楼梯一样从大到小,最大的八岁。
这年代啥都缺,就是人不缺,反正他知道的,这白鹭大队最好的生育记录,就是吴拥军的妈,男男女女一共就生了十三个,好像觉得生孩子挺好玩似的。
“妈,我不吃红薯,我要吃米粥。”那个四岁的小男孩,愁着眉说。
秋月嫂先朝着周建国笑一下,然后朝着小男孩翻一下白眼,拿起筷子,将她碗里大概有十多颗米粥吧,扒进小男孩的碗里。
周建国心里是在抽搐,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带头改变农村的生产方式,最少能让农民能吃个八成饱也成
“吃吧,明天我到公社拿口粮,就有更多的大米了。”周建国也将几颗米粥往那个六岁的女孩碗里扒,笑着说。
听到有米,三个听得懂的孩子,都睁大眼睛,露出向往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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