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每逢过端午的时候,她每次都会缝好了荷包前夜在门栓上挂一晚,第二日早早的再给我们这些小孩每人戴一个说是可以防蚂蚁虫子什么的爬到我们身上,那个虫子是不怕的,可是荷包缝的花花绿绿的还会缀上珠串什么的倒惹得我们去哄抢。夏天的时候趁着别的大人熟睡,她教我们几个小孩从地里扯来毛豆,晒场边地大树下就手抓来麦秸生火,我们急不可耐的去哄抢豆子吃,似乎也从来没有闻到她身上的异味。又过年的时候围着她们家的炉子叽叽喳喳的嚷个不停,这儿是我们小孩子的一片天,怎么样随着性子来都是不会被骂的。再到后来看着她手里伸过来的零食咽下口水还是犹豫着没接过来。再接着嫌弃偶尔她进屋子里坐过后留下的味道,恨她不能快快的走了,掀了门帘,开了窗户拿着毛巾在屋里挥来挥去,我们想她大概是永远也不会死去了。近几年看我压面她有时候撑着拐杖过来一只手端着盆子依着门站着并不进来,说“老了腿又疼,面也是不能揉动了,你给我也压些就够我吃好些天了”我虽不情愿却也是动手了。隔远远地的距离跟着给她送回去,我也是不进门她的门……每周下午从学校放假回来她都会过来转转,进院门叫着我的乳名就说我妈在哪儿给我放了吃的了叫我拿出来也给她吃些,却也总是不进门来,就在院子里坐着。我总是把她用过的那只碗刷了又刷,看在眼里却也还是介意的,筷子在心里想着就给她留一双专用吧。比较令人生厌的是家里每每来客人她必是要进屋的,一来讨些吃的,二来我想是要讨些同情回去,但也必是为了那口吃食。又过些时候她的脚趾掉落得只剩两只,出门来也只得架起双拐。听奶奶今年夏天的时候说已经是不能常常下得炕来了,上厕所都是要用手在地上撑着去的,又有一次碰上了,就那样爬着仰着头给奶奶说:“老嫂子啊,天越来越热,手在地上烫得不行了呀!受罪么!”奶奶赶紧回来找好橡胶手套里面再缝一层布给她拿去戴。爷爷那辈兄弟排行四个,她家排行老幺应是称呼小奶奶的,但我们都是叫瘸奶奶,瘸爷爷的(从高处摔下来恢复的不好留了后遗症)。奶奶说:“瘸子要是早些死了,也是好的,少遭些罪啊!”手里却也总是端了吃的走过去看她。
我大概有十年没进过她们家的屋了,那一次知道我爱吃土豆,她从地里翻新鲜的土豆出来并不动手捡,让我自己提了袋子去捡回来的。知道死讯是上海的弟弟回家途经学校我缠着要他留几日,他说早一些回去或许可以赶上给她奔丧,才知道她永远的去了。我前一日还给家里打电话并没有人提起,或许她真该走了,没有惊奇不负伤痛吧!我并没有想着回去,一来考试,二来总觉得她于我的生命也不是重要,但如果赶巧我会在她的棺前拜拜,带些吃的。
又那一日碰到有人问我死掉的是你的瘸爷爷还是瘸奶奶,我说:“奶奶”“哎!死掉好啊,少遭罪了!”所有人都这样感叹着。我问妈妈她走的时候是否安详,留在记忆里的她总让我觉得去世的她的面容或许是狰狞的样子。妈妈说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去了的但没有那种死法的恶相。“那种死法?”我觉得嗓子发紧,总有一种预感深深的攫住我的每一根神经。写这些的字的时候我仍能感受到妈妈那一声喟叹在我心底留下的颤颤巍巍的那道划痕。周末下午早早放学回来的小孙子照例是要去奶奶屋里跑一圈玩的,看奶奶依着门席地坐着晒太阳,少有的安静。错身进屋的时候看到脖子里缠着的绳子,惊慌失措……大概是实在没有气力,离开都是身心和体力的挣扎,原本支好的桌子都没有气力爬上去,我也不知道这样的离去要有多么的绝然,只要稍微用手在地上撑一下身体就可以逃脱的,却就是这样走了。
按家乡的习俗,老人过了一定的寿辰做儿女的是要提前准备好棺木寿衣的,为着老人半辈子的奔波有所心安,更为儿孙有这样的能力而觉得走的体面,人到了一定的年岁聚到一起互相夸夸已准备好棺木的上好的木材,谈谈体面的寿衣,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而骄傲,也会不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祝福着儿孙。如果这样的事情一部分可以由自己的亲人做了对一位老人来说是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与安慰。前几天老妯娌几个才聚在一起缝寿衣,相互调笑一下岁月留下的痕迹,再谈谈儿孙,我想大概还会戏言几句:“瘸子啊,这么好的布料也享儿子的福了,缝好了你就走吧!少遭些罪呵。”也许会这样说吧,但谁又会预知一场死亡,又没隔几天的相聚却是为逝者最后的装殓。装棺入殓,一把黄土扬起,凄婉的唢呐声掩不住的涕泣,谁又说这样的生命不是一块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