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午后,院门半开,你站在槛内,我倚在门外。你说:你好。我说:你好。
——题记
就在火车滑行进站的时候,窗外突然飘起了细薄的雨丝,甬道上传来稀疏的抱怨声夹杂着几丝无奈而低沉的叹息。我望向窗外,伸出手隔着玻璃触摸冰凉的温度,无数昏黄的场景一晃而过。白牙,坐在我对面的兄弟,准是见了我痴呆的摸样,贸然闯入我的视线,一脸狐疑:“到站了,还不准备下车?这车到不了天国了哟~”随即自顾自地收拾起了繁琐的行李。我知道他是拿昨夜的玩笑嗔我,没有回答。微微皱眉,喃喃自语:“天国?”不是问句,只是带着问句的语气。车速慢慢缓了下来,几近爬行,转眼他的东西已经收拾妥当,大包小包的垒了一地,转身问我:“行李在哪,我帮你拿下来。”我哭笑着回说:“不用,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拍拍身边干瘪的背包,视线仍停留在他丰盛的行囊上。“哭笑”,是他专为我的笑容取的名字,他说:“你是我见过的笑得最难看的人,跟哭一样。”随即笑着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这话我并不是第一次听见,早已习惯。看着他灿烂的笑脸,竟有些恍神。他以为我生了气,眼看笑容就要僵在脸上,我立马装出生气的样子,调侃他道:“你生得一副黝黑的皮囊,却长着一口昂贵的白牙,真是有悖人伦。为此我决定赠你一美名——白牙!如何?”他没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傻笑,全然不像一个已为人父的人。
这趟车开了很久,从白天开到黑夜,又从黑夜开到白天。他拉着我讲了一夜的故事,我对着他打了一夜的瞌睡。他讲的故事我一个也没听全,偶尔醒来,只听得他说以前他女儿还小的时候他就经常给她讲这些故事,敢情是拿我充他女儿了。我问他女儿现在几岁,他颇有感慨地说:“八岁了。”我差点听成了八十岁。我说:“别人都说小女十八初长成,你这闺女才长了个零头不至于这么感慨吧?”他默然地低下了头,良久,才说道:“可她却像一个十八的小大人。”我听出他声音的些许沙哑,想要说些安慰的话,搜肠刮肚却始终掏不出一句。正讪笑于自己的不通人情,耳边却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没有刻意的痕迹,我抬起头,看到他一脸释然的笑容,领教到了他的阴晴不定。不知又睡了多久,车陡然停了下来,我被惊醒,迷糊里冒出一句“到天国了?”他好笑地看着我说:“你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我拉开窗帘,漆黑一片,不是到站。随着时间的推延,车厢内的人群逐渐变得躁动不安,一人起势,两人随之,一时车厢内一片轰然,直到列车员现声说明:是为了给另一辆列车让道。我想,铁轨或许是最类似于人生的轨迹了。站在道路的中间,看不见过去,摸不到未来,唯有一直前行,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到哪里去。偶然相遇,心中窃喜,以为同行,终究不过交错,然后陌路。若为同行,则是两条平行的轨道,从来便没有交集。火车再次启动,车厢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偶尔传来孩子清脆的哭声和断断续续的谈话声。白牙喝了口水,继续对话,所谓的对话,实际上多是他自说自话,我勉强算得上是个称职的听众,偶尔恩啊两声表示回应。他倒不介意,一开口就像开了闸的大坝,我虽从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倒也能坦然接受暴风雨的洗礼,深吸一口气暗下决心坚持到底。他却没再继续那些老掉牙的童话,而是说起了自己的故事,平心静气,娓娓道来,就像回放着一卷黑白录音带。他的毫无防备曾一度让我错觉我们是一对失散多年的故人。我在脑内自行组合着我们两个一个江头一个江尾望眼欲穿的样子,不禁汗毛直立。
他说,他刚出门的那天,他女儿才三岁,拉着他的裤管说出了最长的第一句话:“爸爸不要走,不要不要妞妞。”他哭了,当着妻子的面,很不争气的哭了,可他还是走了。他说,一晃眼就五年了,中间他只回去过一次,是女儿六岁的生日,他给他女儿买了个当时城里时兴的芭比娃娃,女儿说:“爸爸,我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这些花钱的东西了。”他却看到女儿在玩偶头上不住摩沙的小手。那晚他又给女儿讲了一夜的故事,女儿愣是一夜强睁着眼没舍得睡,待第二天清晨女儿刚睡着他便踏上了返程。我看到他眼里充满的愧疚。他却又突然地笑了,比哪次笑得都欢,他说:“我要回家去了!“他又重复了两次,像是自言自语。他在继续说着什么,我却再也听不清,这一刻,我的脑海在只有两个字在回荡——回家,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