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从指缝中溢出,所有美好的时光都随桃花败下,仿佛只一夜,春就老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是我出嫁时的歌,每年我都唱给他听。桃花是我最喜欢的花,也是息国最多的花,那是他对我的宠爱,伴着一方诸侯的霸道与宠溺。那盛服华冠的美艳,却是他对我的背叛,带着年少的愧意和藐视君威的妫家彻底的打击。
阴谋与爱,就好像白桃花的毒果与花朵。这是我们的纠梗。不似其他恋人,如粉桃花一样的明艳甜美。
人这一生,多么的奇妙,过了年轻气盛,爱恨情仇的日子,剩下的,就仿若白水,无知无觉,渐渐没了。那日,楚王抱我在怀里,当初驰骋四方的青年早已白发苍苍,老泪纵横,两个儿子跪在床头,年轻的脸上是强烈的悲痛。我想要张口说话,却发现早已不会了。楚王凄凄道:“我知道你不愿同我讲话,我出去,有什么话,你同他们说。”正要放开我,却被我拉住了。我这一生,从未有此刻的清楚,扯下颈间的玉桃花扔到地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将那包故乡的白桃花放在胸前,用力的看着他,看着他,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我用最后的力气,许了此生最后的温柔,传达我对他的不舍与爱恋。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后世的诗人这样吟唱,那时息侯饮下毒酒,痛到不能言语,从怀中掉落了一方锦帕,里面包着我绞掉的同心结。那一刻我真的相信,他是爱我的,也就是那一刻,我扣着他的手,许下盟约:“妫家之人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侯爷,奈何桥上相见。”
那夜我拿起毒酒,却被楚王抢下,“息国皇室唯一的血脉,孤容你留下。”“你在一日,孤善待他一日”。我抚上微隆的小腹,嚎啕大哭,却被他温柔抱住,轻拍后背。也在那一日,我一字一句的起誓,“息国灭,妫氏死,息侯亡,息妫绝。从此,我再不开口,只当是个活死人。”
十年沉默不语,转眼撒手归西,将死前缱绻柔情付以楚王,是迟暮美人最后的手段。我希望他承我这一情,善待我的孩儿。
罢了,不论生前,我满心欢愉走向奈何桥,却不见息侯的身影,无名的苦意升起,终于笑了,情之一物,蒙蔽心智,既然我可以用情蒙蔽楚王,息侯又如何不会。用一朵玉桃花,一句骗人话,让我诞下息国血脉。这才是他真正的用意。
很多年后,我在奈何桥边守着,看玉面长身的侯爷携着翠钿黄衫的女子而来,“婆婆看起来颇为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依旧是温润如春风的语调。“孟婆守这奈何桥,往生的魂魄几经轮回,面熟也在常理。”人生一梦,忘记前尘,“喝下这孟婆汤,好好的投胎去吧。”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心下默念,侯爷,这就是你当初所求之药。
药侯妫家有一株独一无二的白桃,婴孩出生时,饮下药者鲜血,便成为下一代药者,医药者之血配以白桃花,便是那起死回生的灵药—“忘情”。为情死,为情生,忘情者,便可起死回生。那日白桃花被我带入地府,如今开满了桥的两边,正沉思,冷不防被人拽了头发,“又开小差,不好好工作”却见面前那张熟悉的阴差脸,抓了一个不愿投胎的小鬼“看着怨气重的,快给小姑娘喝碗汤”顺势帮我收拾碗,絮絮叨叨个不停,“改天让阎王给咱换个装备,看这碗糙的,跟个要饭碗一样,给你说哦,后天来的那个叫{}的小子,给他的碗里加点黄连,居然写个啥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弄得我跟个强盗似的,哼……”我抿着嘴角的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奈何桥边。
“楚王,你怎么来了?”
“我是新任鬼差,恩,看你新店开张,顺便帮个忙。”
“……”
“我很有用的,洗碗,种树,保安,抓鬼,带路,不要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