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算错,马上就是父亲57周岁生日了。快两个月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没有已经从阿勒泰回家。此时,济南已经冷得可以,阿勒泰早不知道是何等样子了。
我们家可算是“大户人家”,族谱往前追溯到西汉萧何,时光荏苒,到新中国成立,我们这一支算是家门不兴,家道中落。接着又是清清白白的“三代贫农”。到我父亲这一辈,仍然不失为“大家族”。我婆婆(奶奶)前前后后诞下了五元宝两千金。父亲在姊妹中排行老三。据内部可靠消息,众兄弟姐妹中,我爸最对念书深恶痛绝。爷爷哄骗也不去,轰打也不去。父亲坚定的决心最终感化了爷爷,把他留在家里,从事农业生产。
虽然父亲不学无术,目不识丁,然而上帝是公平的,父亲学会了很多手艺。他用“夫枣子”(木炭)在墙壁上画的猫,吓得老鼠在晚上也不敢轻举妄动;过年的时候父辈们组团跋山涉水去耍彩船、狮子灯;在农业种植业(田里的稻苗、地里的玉米花生等)、林业(山上的几棵树)、渔业(钓鱼和养鱼)、畜牧业(养鸡鸭鹅猪)、服务行业(杀猪、收废品)等方面他皆有建树;父亲还在建筑业方面功名显著。他打的灶,人家说用一把“把把柴”就烧开一锅水;此外他还筑过烟囱、砌过砖、翻房盖瓦等。2002年8月,我去江油老妈打工的地方耍,回去后他时不时地问我看没看到过江油公人体育馆,并自豪地宣称“那就是我修的”(其实是在那儿敷过地板而已)。父亲还持家有道。有段时间,母亲在外打工,哥哥在许州上中学,家里平日就我们父子两人。我在村小上学,中午的伙食自带,父亲每天总是给我装上满满的一罐辣酱;有一个月,我俩竟然只用了两度电。此外,我妈打我,爸爸便舍命相救;哥哥大我八岁,当时正是青春期,脾气火爆,老是打我,老爸事后得知必然主持公道。我脑中总有一副挥之不去的画面:父亲举起竹刮刮(耙子)对我哥穷追猛打。老爸是名副其实的“全能型人才”。他是我儿时眼中大大的英雄。
但他也有让我不省心的时候。记得有一天放学回家,黑灯瞎火的,父亲在门前蹲作一团,一只手撑着耷拉的脑袋,默不作声。是喝醉了,我叫他,他支支吾吾地闷气嗡声,我不知所云,很害怕,到灶房(厨房)把空空如也的酸醋瓶子底朝天,滴到盖盖里,拿去解酒。
还有一次,他给人家杀完猪,晚上到那家吃夜饭,却事先把我的游戏手柄藏起来了。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他一回家,我就强烈谴责,问他把手柄藏到哪儿了。他二话没说,到仓屋,一会儿拿着手柄出来,走到我面前,狠狠地往地上摔了又摔。我很失望,于是助纣为虐,索性往上面踏了几脚,就离家出走。躲到屋后沟里的老地方,等他把我接回去。
更令我生气的是,有段时间俊娃子住我家,我和俊娃子闹别扭,就把风筝线在两根柱子之间缠了一转又一转,类似设无人区的高压线,不让他过。老爸又二话没说,一上来了就点了根火柴,付之一炬。
随着年龄的不断增加,学历的不断提升和学费的不断增高,父亲越来越忙;学校离家越来越远,和家里人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父亲的印象逐渐稀薄起来。
我家的人情世故看上去总显得有些淡薄。我读书的时候父亲是很少来看我的,我自然也不期待。
六年级到乡上读。只记得父亲来过一次。我的木头箱子坏了,他带着锤子钉子,健步如飞,我跟在他身后穷追猛赶。那次从家里到石台,不到一小时即到了,而平时我一般要走一个多小时,真没想到原来可以走这么快。他钉好了箱子,反复嘱咐我去搭饭,就走了。
在许州的三年,父亲倒是来过好几次,或四或五六次。
第一次是家长会,应班主任对我们全班的要求,我也给他买了瓶矿泉水。会开完了,他连瓶盖都没拧过,硬是让我拿着。之后,同桌问我:“来的是你爷吧”,我说:“不是,是我老黑儿(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