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正式农忙时节,收割、碾场都是“大工程”,家里的青壮年都在地里忙活起来了,而剩下姥姥和我一老一幼,也有艰巨的任务在身——送饭。一天两趟,中午和下午,有时姥姥打扫完院子和屋里,稍歇一歇,然后再去做午饭;有时天不亮,姥姥就起了床,我也不睡了,迷迷糊糊中站在灶房门边儿看姥姥揉发面,等姥姥在铁锅里倒了足够的水,又把老高老高的托笼装满面团一层一层的摞起来,准备烧火了,我也彻底醒了。于是,姥姥烧着火,我就在旁边拉风箱,越拉越起劲儿,太猛了,火苗都窜出来了,差点儿燎着姥姥的眉毛,吓得我立马停了手,呆住了。姥姥提醒我往边儿挪挪,踩灭了烧火棍儿,热腾腾的花卷儿和馒头终于出锅了。案板上的热气还未散尽,姥姥已经完成了洗菜、切菜、炒菜所有工序,荤素搭配装好盘,外加些许还有余热的花卷儿和馒头,整整塞满一篮子,我和姥姥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庄稼地。
完成了送饭的任务,姥姥依旧不闲着,有时候就把堆了好多天,叶子已经晒干了的一捆捆豆杆儿抱到阴凉处,姥姥把白嫩的大豆从黑乎乎的豆荚里翻拨出来扔进塑料盆子里,看久了我也会尝试着剥,很快身边就摆了三四个装满大豆的盆子;有时候,姥姥就把挂在树上的包谷收集到一个竹簸箕里,然后坐在西屋的台阶上,左手拿着玉米棒,右手拿着空玉米棒,两手搓来搓去,黄灿灿的玉米粒儿就如下雨般落进了撑开的编织袋子里。我觉得很是神奇,就学姥姥一起搓,可是姥姥坚决不同意,一脸严肃地说:“女孩子家的手一定要保养好,搓这个太费手了。”可是心中的好奇难以抑制,于是,拨弄起袋子里的包谷粒儿,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手一进一出就划了不知多少道的细口子,但我并没有哭,抓了一小把放在掌心仔细看,的确有尖的头儿,一捏,真是又干又硬。干这些活时姥姥总是专注于完成量和速度上,不像是干活儿,真像是干活儿。只有姥姥端了针线盒上了炕,才会放慢节奏跟我聊天儿了,看着姥姥纳着鞋底,却嚷着姥姥讲故事给自己听,姥姥永远只会讲一个故事:舅舅买了新大立柜,在搬进堂屋的时候,没注意门槛儿,磕断了一只木腿儿,在重新安装上后就怎么都不稳当了,于是找来薄木片儿点上,崭新的家具刚进屋就成了瘸腿儿木料,姥姥总在故事末了发出如此总结。第一次听着新鲜,总会不由自主的再看看那垫高了的木腿儿,笑笑。第二次就不再看了。第三次就听腻了。终于在听过第N次后就再也不想听了,于是,姥姥就开始问我城里的家如何如何,我会一五一十地复述给姥姥发生在我家的所有事儿。每次母亲接我回去时,姥姥总会叮嘱几句,母亲奇怪姥姥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然而姥姥总会神秘一笑,说“我有千里眼顺风耳。”殊不知姥姥嘴里的千里眼和顺风耳就是我。
在我上五年级的那年,某天傍晚,母亲正在客厅看电视,我正在书房写作业,听到一阵电话铃声,以为是别人打来的,就没注意听,依旧认真算数学题。突然,母亲推开书房的门,一脸严肃地对我说:“明天中午,你在外面自己买饭吃,晚上回家我再给你做。”说完,转身就要走,我立马追问为什么。“姥姥中风了,明天舅舅带姥姥来看病。”这是我才看清楚母亲脸上的愁苦与悲伤。
我以为下午放学回家就能见到姥姥,一路飞奔回家,可是一进家门,母亲一副马上就要出门的样子,迅速安顿好我,临走又叮嘱几句,看着母亲急匆匆地,没敢提也想去医院看姥姥,一个人吃着饭,不知不觉掉起了泪。第二天下午,舅舅带着姥姥又回了老家。我听到舅舅晚上打来电话报了平安,这是姥姥来省城,第一次没见我,也是我第一次在同一座城市里却没有见姥姥。之后,母亲隔一些日子总会去趟医院,然后再去邮局把大包的药寄往老家。
终于熬到了学期末,没等考试成绩下来,就嚷着母亲送我去姥姥家,走在通向姥姥家的土道上望见的却是光秃秃的井台。终于见到了姥姥,依旧坐在堂屋的炕上,可是去看不到曾经精神饱满和红光满面。姥姥见了我,仿佛不认识我了,一脸呆滞,看了许久,才慢慢有了笑意,有点儿傻笑有点儿痴笑,我爬上炕扑进姥姥怀里,姥姥依旧只是笑,却没像往日一样地抱紧我。母亲第二天又回去了,又要上班又要给我开家长会,临走时把来时带的几包药和钱交给了舅舅,还嘱咐我一定要听话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