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坐落的小镇我一直非常喜欢。小镇沿江而建,江边一排古柳参天,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斜拉的幌子遮挡着夕阳的余晖。街上青砖碧瓦,明清时期的高墙大院到处可见且依旧住着人家,临江则是清一色的吊脚楼,在此吃上碗米粉,眺望江上往来机动船和渔船别有一番情趣。今夏河南陕西的“访古之旅”结果成了地地道道的“仿古之旅”失望之情难以言表。想当年小镇上随便捡块瓦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明清制造,江边的吊脚楼也是历经风雨更显当地真实民风。
学校在街的最尽头,靠山、临江、临溪。在小溪里洗澡,在江边草地上看落日余晖,听渔舟唱晚,伴着往来的机帆船的马达声任由思绪无拘无束地飞扬。三五同学围坐草坪,或追逐打闹,或高谈阔论,或畅想着那还显得无比遥远尚可资挥霍的将来。清晨或傍晚的江上有时会雾霭迷蒙,舢板穿梭其间若隐若现。月下的江面更美,皓月当空照亮半个江面,渔舟荡在江上划出一道道水痕,渔民悠然自得地下网,收网,时不时仰天大吼一声,空谷回音,余响不绝。此情此景之美深深镌刻在记忆深处,可意会不可言传。
学校在我读初一的下半年因下游水电站蓄水,整个学校成了库区,需要搬迁。犹记一次大水淹没操场,离校门口不足一米,上厕所时便可见下面滔滔江水离两脚所踩踏板不足二十公分,教师们昼夜值班,同学们被告知收拾好东西随时准备转移阵地。大水过后就是和老校区说再见的时候了,教室临时散置在农户家中,我们的宿舍则位于悬崖上一幢尚未完工的大瓦房的楼板上,晚上站起来撞到屋顶是常有的事。拆迁学校的时候,我们也曾帮着搬砖卸瓦。不久之后学校连同古风犹存的老街一并静静地淹没在平静的江面之下。新街是在山坡上新修的公路,和以前一样所有民居沿街而建,但古韵皆无。
新建的学校位于老学校的上方,然从初二开学的第一天我却对这里极不适应,内心依旧眷恋着临江而建的旧学校。我一直视若精神导师的张老师也因学校的重视而担任了初三班主任,一时间一种难以言状的失落感充塞胸间。一件小事可以看出全班同学对张老师的深深眷恋。当时学校不做早操而是要求全校分班级沿公路晨跑,学校要求班主任带队,领导巡视。新班主任带我们跑了几次,快进学校的地段是领导固定的巡视点,但无论老师怎么要求我们似乎总不能踩到点上,而有一次新班主任请假,张老师带我们跑步,同学们情绪陡然高昂,一路口号山响,临近入校处没人喊口号,可全班脚步竟出奇地整齐统一,到最后完全感觉到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到如今为止所听过的最整齐划一的跑步声了。跑完之后同学们都相顾一笑,我们已经用行动传递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此后因为种种原因,我在新学校断断续续读了一两个月就休学了,也正式告别了在区中的学习时光。这里留下了我太多在当时看来堪称快乐也堪称痛苦的回忆,此后每当坐船经过老校区我总要起身张望,寻觅湖底的老校区和老街,远眺山坡上的新校区和那条弯弯如新月的临江而建的新街。又过了很多年,读大学时一条网上的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小镇发生了严重的山体滑坡,塌了很多民房,之后全镇居民在上级政府的整体规划下集体远迁他乡。2006年的暑假乘车回家,车刚好在途径新街的地方坏了,下车时但见断壁颓垣,杂草丛生,草丛间还散见一些锅灶和废弃的破水缸,仅有的一户人家据说也是不适应外地的生活不顾一切地重回到老地方讨生活。目睹此状,百感交集,谁能想象当年水运发达之时,此处可是上接云贵川下通湖湘洞庭的繁华码头之一。我读书时已是水运势微,陆路渐兴之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在网上看到本镇的一位诗人写有关老街的往事,诗中提到对江边的棵棵水柳情有独钟,对老街的古韵流芳赞不绝口,而对新街诗人则斥之为“赝品”, 2004年之后即便这“赝品”也已彻底消亡。诗人流露出的对故土的拳拳挚爱而现实却无处寻根的怅然引起我深深的共鸣。我亲历了老街的最后消亡,至少瞥见了她沉入江底前的最后繁华,也见证了新街的兴起与最终没落。而今这一切似乎都未曾发生过,此间唯青山不老,江水无言,她们永远都是这里最忠实的守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