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个正月。我是在想这是文子疯了的第几个正月,只是我想不起来了。文子还是以前那样子,只是看起来老了很多。他仍旧坐在一捆包谷杆上,靠在门前的墙根下晒太阳,嘴里叼着的旱烟什么时候灭了都不知道。我在老远处就客气地喊道:“啊……文子,年过好着么?”他没有答应,只是抬头笑了笑。这是他一贯的做法。我上前去给他发了支烟,他依旧是把烟夹在耳背上。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出人意料地开口说话了。
“我染上毒瘾了!”文子低声说着。
虽说文子疯了很长时间了,但这话我却一点儿都不敢马虎,我开始有点儿紧张了。
“啥时候的事?”我赶紧问到。
“二十年前的事。”文子说道,继续低着头。
我长出了一口气,心跳也恢复了正常,我想这疯子又开始说胡话了。可是为了配合他,我本想说:“二十几前我们还在上小学,那时候连毒品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染上毒瘾呢?”可文子好像猜到我要说什么,或者压根就没等我的回答,没等我开口,他就继续说道:
“没错,那时候我们正在上小学。正是因为那时候我们年幼无知,错把毒品当雪茄。哦,不对!那就是雪茄,是掺了毒品的雪茄。”文子两眼直直地望着对面山坡上的村庄。
我压根就没听懂这疯子在说什么,但感觉他说的故事很有趣,就假装好奇地问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们一伙那么多人,怎么单单就你染上毒瘾了?”
文子的眼神突然回到我身上,那眼神不禁让我想起了小学时候老师责备学生的情形,略有一丝寒意。文子盯着我说:
“有三种人:第一种人吸毒的时间不长。像你,十几年前就退学了,现在当然什么事也没有。第二种人,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染上毒瘾了,他们到死都可能会认为他们抽的是纯雪茄。像我的同事,更可恶的是他们竟然还引诱那么多小孩子吸毒!”文子说最后一句时几乎是咆哮着,而且双手抓着我的肩膀使劲地摇晃,仿佛我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我承认,我被这疯子吓到了。而这时我发现周围的人都盯着我和文子,我的脸一下子变得好烫,烫得连面子都挂不住了。怎么说我在村里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能被一个疯子这样侮辱呢。我直接一脚就把他踹开,他则干脆躺在地上,没有打算起来的意思。我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就走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看到文子就老远就避开他,但还是能听见他说:“我儿子六岁了,我不想让他去学校……”有时候是大声喊叫着,有时候也可能是自言自语,但所说的话总是这么两句。我难免又有点儿可怜他。文子疯了的时候,儿子还不到一岁,离婚后儿子的监护权自然是他妻子的。现在就算儿子站在眼前他肯定也认不出来,更不要说决定儿子上学的事。
再过了大约两三年时间,我便很少回村里去,也再没有见到过文子。听人说他出走了,也有人说他死了。闲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想象文子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像我上初中时学校里那个疯女人一样,整天骑在学校后崖的墙头上唱戏,突然有一天就掉了下来,落在学校厕所的屋顶上。
很多年后,我再想起文子时就只记得他最后经常说的那两句话,那声音就像梦中有人在呼喊着——我儿子六岁了,我不想让他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