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深灰色的老砖房外,几棵粗壮的榕树挡住了屋子不少的光线。场院里一只公鸡傲慢地东张西望着,炫耀地抖动着尾巴上的彩墨羽毛,调情地叫着。柳儿熟练地搅拌着泔水桶里的猪食,下巴上凝聚着几粒滚动的汗珠。
屋里,阿奶靠在老旧的楠竹椅上,脸上透着祥和之气。肿胀的手指从水烟台的圆槽里捏出一团烟丝,搓成球,摸索着塞入烟嘴里,手上残留的烟屑随意地蹭在了裤腿上。
“阿奶,俺想-------想-------”柳儿擦亮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那团烟草。
阿奶端起被磨得发亮的烟台咕噜噜地吸气来,那常年被烟草染成土黄色的手指小心地掐算着,来回几次后,最终停在了无名指上。
“今儿初八了吧?”说罢嘴里吐出了几轮烟圈,咳嗽了几声。
“嗯。”柳儿小声地应着。
“去吧!早点回来。”阿奶爱怜地摸了摸柳儿的头,重复着又装了一小团烟草。
“哎!知道了!”柳儿脆生生地答道,提起席地的蓝布裙褂飞跑出去,只留下屋里那个忽明忽暗的寂寞光点。
迎亲的队伍被唢呐和竹笛的乐声装点得分外喜庆,领头的新郎倌斜背着喜球,痴笑着,嘴角流出的口水早已打湿了前襟。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女人伸手要帮他擦掉时却被硬生生地推开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陈家天井,流水酒席上各家男丁纷纷向陈阿爹抱拳恭喜,连连敬酒。尴尬的笑容僵硬在他苍老的脸上,嘴里勉强地吐出了那句“同喜,同喜”。老村长晃悠悠地拍了拍陈阿爹的肩膀,凑在他的耳畔边呢喃边在他的手心上意味深长地比划着。
铜镜前,陈阿妈嘴里念念有词,将新娘子乌黑发亮的麻花辫盘在了头顶上。这是楠竹村的规矩出嫁的女人要盘发裹头,裤袋里会装满娘家的大米,蜜枣,花生。
“阿姐,你真要嫁给那个傻子吗?”小哥怒气冲冲地踢翻了眼前的竹椅。
“说的什么混账话?你个兔崽子,他-------他可是你-----姐夫。”陈阿妈哽咽着,扭过头抹了抹泪。
“乖,乖,阿姐大喜的日子,哭啥啊?去了省城要好好念书,阿姐会等着我的小哥回来。”阿姐紧紧地抱住哭成泪人儿的小哥,浅浅地笑了。
“吉时到!新娘子出阁了!”
阿姐趴在了喜娘的背上,将这辈子最后一次的回眸定格在最里桌的那个空位置上------
静谧的白溪边,小哥衔着楠竹叶吹出那悠扬动听的歌。水面上掠过一只白色水鸟,啾的一声冲上了蓝澄澄的天际,没了踪影。轻柔的风抚动着柳儿齐眉的刘海,她蜷着腿靠在小哥的肩上,甜甜地哼着歌。
“柳儿”小哥打断了沉醉的柳儿。
“嗯。”柳儿睁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眺望着潺潺的白溪。
“我要走了--------去省城--------明天就走---------”小哥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憋在了心里的话。
“我等你。”柳儿微仰着头,克制着眼眶里的泪水。
“柳儿,别哭。”小哥慢慢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泪,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柳儿,小哥已经记住了你的笑还有你泪的味道,等着我--------”
柳儿踮起脚尖一把抱住小哥的脖子,拼命地点着头,将一只银手镯放在了他的上衣口袋里,“带上它,让柳儿陪着你。”
没有小哥的日子,柳儿似乎也忘记了微笑和呼吸,她会常常等在村口却一整天也不说话,只是傻傻地望着,望着-------而这一望就是整整七年。在小哥走后的第六年里,阿奶也得了咯血病,死了。
俊俏水灵的脸庞渐渐褪去了昔日的青涩稚嫩,柳儿变得越来越美。老村长和几位长者商量着要把她嫁到邻村去,却没想到洞房那晚,柳儿当着新郎的面用剪刀划破了自己的脸,鲜血趟过她白皙的细颈,染红了嫁衣------就这样没有人再会去打扰她的等待了。
和煦的阳光暖暖地照在毛竹岭上,岭上的楠竹依旧是那么翠的逼人,透明饱满的露珠顺着叶沿一粒粒滚落下来,润湿了泥地。而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让人神清气爽的淡淡竹香。波光粼粼的白溪上,成群的野鸭自由自在地嬉戏着。孩子们捡起溪边的碎瓷片,争先恐后地打着水漂,惊得那群鸭子嘎嘎地乱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