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躺在床上心绪不宁,难以入睡。阶级斗争分析会是我这个刚步入社会的热情少年变的迷茫、无助,并感到隐隐的肃杀气氛。这活生生的现实冲击着我未曾经历风雨的心灵。那个霍老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怎么就成了“四人帮”的人了?他想破坏社会主义吗?他对此际遇为何这般淡然?
在此后的日子里,我才知道这分析会也是个公式化的活动,并无新意,体现政治不松懈。每次分析会上,作为地富反坏右分子的霍老五(因兄弟行五,习惯称之霍老五)要站立在会场中间。霍老五一九六八年在陕西西安一家工厂被打成右派,遣返祖籍,改造思想。霍老五家原是本村富户,两进院楼房,上百亩地,骡马成群,霍老五自幼读书,发奋求学。土改时,他主动把财产交出来,并参加了土改工作队,后人事沉浮变幻,几经辗转,在西安一家工厂参加了工作。他儿子现仍在西安工作,他带着儿媳、孙女回了老家。前几年,儿媳因病去世,现只有孙女和他一起生活。他孙女也因爷爷的成分问题读完初中就停学了,有十六、七岁,已参加生产队劳动。
不经意间,我开始留意霍老五这个人。出工往地里走时,他低头跟在后面,不声不响;中间休息,他远离人群,随地坐在土沿上或路边抽旱烟,烟杆烟窝磨的丝丝发亮,烟袋不足巴掌大用绳栓在烟杆上。他依旧照抽着烟,烟雾袅袅,烟袋晃晃悠悠。有时,他用力吸上一口,张开嘴任那烟雾从嘴中慢慢飘出来,看出他难得的惬意。干活时,不管活轻活重,他是从不掉在后面的,也可说是他不敢掉在后面。收工时,地里多余的生产工具都是他扛回来的,这好像是不成文的规定。看得出,有时干半天活儿他也是很累的,那神态极疲惫,再干多余的活儿却不能抱怨。同龄人自然与他不屑一顾,常常颐指气使。逢此类事,他也只有唯唯诺诺。年轻点的人,不断讥讽,拿他取乐,甚至一些脏话,他听起来最多也就是咧着嘴笑笑,用手抓抓头皮,转身而去。他穿的衣服永远是灰蓝色,偶尔头上包条白手巾,我感到他的心是痛苦和孤独的。但仿佛觉得霍老五并未因屈居人下、忍辱负重而低沉。看着他诚恳、老实的样子,我想:他怎么要反对党、反对社会主义呢?
他的孙女叫霍笑梅,人如其名,长的像是笑着的梅花,两眼发亮,脸庞白里透红,腮边的酒窝时隐时现,她生性活泼好笑,个子不高,渐丰满的身体时时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虽然她不像爷爷那样处处受排斥、压制,但仍然有着无形的自卑的影子左右着她。尽管她说说笑笑,却时常发现她长时间呆坐一处。
转眼麦收在即,收割前的准备早已开始。马车、排子车、小拖拉机都要检修;镰刀、绳子等用具也准备就绪,队长从早到晚不停的忙,政工员逢人就喊叫嚷嚷,以让人高度重视。眼见四野麦子一天天发黄,社员们的心里也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妇女们往家里买面、买菜、买肉,像过红白事一样准备,毕竟抢收是一项繁重苦累的农活。但是收获自己的劳动果实,内心里却是甜蜜喜悦的。
收割的前一天,生产队开了会,算作动员。第二天早上,天刚亮,社员们就齐刷刷的集合起来,近百人头戴草帽、手执镰刀走向麦田。第一镰是有讲究的,得由农活全、力气大、能带动其他人麦收速度的人来担当。记得我们到麦田后,我们生产队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脱掉上衣,用力摔在地上,往手上吐口唾沫,弯下腰来,左手把麦子往下一拦,右手持镰,用力往回一拉,急促的嚓嚓声过后,第一缕麦子割了下来。队长用力一摆手,人们都俯下身,按着每人两垄开始收割。割麦子时没人说话,一是弯腰干活,二是社员们都追着头镰争速度,唯恐掉在后面。地里只有镰刀声和轻微的放麦秆的声响。偶尔有人直直腰,擦一下汗,便迅速弯下腰来。天渐向午时最为苦累,天上有骄阳当头,地上热气腾腾,地面上的细土在身边飞扬,又热又累又脏。男男女女的脸上沾着尘土,淌下的汗水又在脸上冲下一条印子,十分滑稽。相对看时,都忍不住的笑,但是没有人喊苦的。
很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