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开始了,父王站在城堡上拈花一笑,花落地,叛军便如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父王问,知道我们为什么可以成为他们的王吗?我点点头,随即摇摇头。记住,他说,伸出手指向南方,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是藏经阁,因为我们掌握了知识。接下来几百年的时间,我几乎在藏经阁度过,只是那时的我并不明白父王的用心良苦。
为什么不告诉她你还喜欢她呢,你知道,她早就知道你是她要找的少年。当锦书再一次醉倒街头,我如是说。酒不醉人人自醉,酒入愁肠愁更愁,酒是男人懦弱的借口,虽然经常醉酒的男人都不承认。锦书摇摇头,握着酒瓶,摇摇晃晃地朝如画相反的方向走了,不知不觉,锦书的背影有些微驼,步履有些蹒跚,高大强壮的锦书一去不复返了,衰老和死亡的确是件可怕的事情。
五百年来,我的国是一潭激不起任何涟漪的死水,压抑的氛围无异于一座将人活埋坟墓。而我终日与书为伴,书外的世界几乎影响不到我。但父王却没有想到,我一旦离开书本世界,会比任何人更容易绝望。我想起了圣殿山上的神洞,那是国的禁地,迄今没有人到过,到过的人都死了。我开始做一个连续的梦,梦见我上了圣殿山,进了神洞,看到很多新奇的事物,我在与我的国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狂欢,那里的建筑高耸入楼,那里的姑娘衣着暴露,有四个轮子的怪物在街上奔驰……梦与现实逐渐混淆,我无从分辨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又或许,梦与现实根本没有区别,既是梦,又是现实,梦是另一个现实。
按照法律,私闯禁地的人应该被绑在山崖上,任秃鹫吸血啄肉。为了保存我的性命,父王代替我走向了刑场。每天夜里,我都可以听到父王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而我却没有勇气站出来披露事实的真相,我怨恨自己的懦弱。父王被侍卫带走前嘱咐我,如果真不能承受生命的轻,可以选择离开。原来父王早就厌倦了生命。我曾多次见他举起宝剑,最后却叹息着放下,他是王,他若一死,他的国民将纷纷殉葬。我的父王不愧是这个国度最聪明的人,他一手安排我私闯禁地,然后又代替我去死,一切理所当然,没有一丝破绽。
我扮作他,站在高高的殿台上质问群臣:“为什么私闯禁地的人要处死?”
“法律规定”
“法律规定的就一定对吗”
“不知道,法律这么规定的”
“难道法律就不能改变吗?”
“法律规定不能更改法律”
“时代在发展,法律当然也要随着改变”
“我们国家已经有五百年没有改变,王依旧是王,臣依旧是臣,布衣依旧是布衣,法律自然也不能改变,恐怕这一改,会生变故。”
我无话可说,这些人厌恶一层不变,可他们已经习惯了那种窒息的雷同,害怕改变。
原来,比王更享有特权的,是法律,法律是什么,人类智慧的结晶,用来加强统治,使别人绝对服从自己的工具,这个工具最终戕害了自己,父王,聪明反被聪明误。
国王代替王子受刑的消息很快在我的国传得沸沸扬扬,父王一向老谋深算,按理说应该做得滴水不漏,是我故意暴露出真实身份。那晚,我除了一把剑什么也没带,策马一路向南狂奔,就在马蹄踏出国土的瞬间,我转身回望,西天挂着半轮残月,泠泠冷光顷刻深深刺痛内心,我被痛苦猛然袭击,立即调转马头。这伤人的月光。
新上任的国王原是个孔武有力的农夫,特长是用拳头迫使别人服从自己。他登基那天,夹道欢迎的人站满整个京都,鲜花铺满每一寸土地,歌舞三日三夜不曾停歇,似乎,沉睡了几百年的国度又苏醒了。我穿着农夫的衣服,站在角落静静看着这歌舞升平的城池。
新王很快暴露出他的凶残冷酷,死亡成为他最为酷爱的游戏,不断有人被扔进油锅,不断有人给弓箭当靶子,我的国人人自危,阴霾再次笼罩这个国度。与任无比痛苦的永恒蹂躏不同,人们面对死亡选择了抵抗,不管怎么说,世人都是贪生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