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伯家还有一个女儿,其实和二哥是一般大,只是没有钱读书,再加上农村人都认为女儿家读书再多,将来还不是要嫁人,读了也白读,因此上学很晚。那时候我还很小,经常和她玩,我应该叫她姐姐,只是她很孤僻,我很少叫她姐姐。她也很少和我们男孩子一起玩,偶尔和女孩子跳跳皮筋,踢踢毽子,丢丢沙包,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帮妈妈干农活,割草,喂猪,洗衣,做饭。有次我们一起玩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和她吵架了,我骂了她,她打了我,以前我怎么骂她,她都不会理我的,我不知道这次怎么了,我叫来了哥哥,想让他替我出气。没想到最后哥哥也说,我活该,如果以后再那样骂人家,哥哥也会打我的,因为我骂了她的妈妈。
老五的妈妈,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也没有叫过大娘,因为她听不懂,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听到最多话,也只是依依呀呀,哎呀哎呀,啊啊,看到最多的也只是一个回家的手势,因为她是傻子,我们叫她蛮子。她和我们村很多我叫大娘或大婶的一样都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他们有的是从山西、陕西或四川买来做媳妇的。他们说话我们听不懂,也不需要听懂,因为他们的职责只是养家,生儿育女,他们没有平等和权力可言。但是蛮子知道她有两个孩子,每次老五被人欺负的时候,蛮子都会在第一时间冲出去,手里拿着铁锹,挥来挥去,保护她的孩子。我们两家中间有一个大榆树,不是很高,但很粗,我们在上面放了很多红薯藤,久而久之,便有了鸡在上面下蛋。这些鸡谁家的都有,我妈妈最先发现的,经常在听到鸡鸣之后便让我上去掏鸡蛋。我不知道那次蛮子怎么也知道那上面有鸡蛋,手比划着,意思是说这鸡蛋是他们家鸡下的,我们不能去捡,拿着棍子非要打我下来,妈妈不好跟她讲道理,在争论了一番之后,蛮子最终把棍子放回去了,我安全的从树上下来了,从此之后,我便再没有上过那棵榆树捡过鸡蛋,鸡鸣之后,便是蛮子以最快的时间冲向了那棵树,很努力的爬上去,然后把鸡蛋放在口袋里,再爬下来。好几次蛮子都狠狠的摔了下来,鸡蛋也碎了一地,蛮子便将土和草渣一起抱了回去,喂猪。老五和女儿也劝过很多次,不让蛮子再爬树,但是蛮子只是比划着,大概想说煮了鸡蛋给你们吃,好长高长大。
那时候季伯家还是瓦房,在二哥读了高中之后,老五便辍学了,再过一年,季伯家便盖起了三间红砖平房,而我们家和其他邻居依然还是瓦房,大家都说,别看季伯媳妇是个蛮子,儿子却那么聪明,有一手编织竹活的好手艺,这么早就帮家里挣钱盖房,供妹妹读书了,那时候大家都相信季伯他们一家能最早奔小康,因为不久季伯家就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而我们家却是从二舅家搬来的一部旧电视机。没想到这部熊猫电视机现在还能看,虽然没有几个频道,我们很是欣慰,过去的电器质量是那么好,如今再也买不到这样质量的好电视机了。爹不知道从哪里搬出了那部上海牌收音机,打开之后居然还能搜到中央广播电台,我们表示惊叹,这部收音机是爷爷当年做会计的时候买的,距离现在至少有五十年了,居然还能用。爹高兴的说,你要相信毛主席时代的东西,质量没得说,看你们给我买的电视机,早不能用了,手机都换了好几部,我们哈哈大笑,表示肯定,二哥问妈季伯家为什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年夏天,我和二哥都还在家,哥哥早就出去打工了,村里发生了一件事情,不是很大,但却导致了如今的结局。
在大家都认为季伯家会越过越好,最先奔入小康生活时,季伯却将蛮子狠狠的打了一顿,然后将蛮子浸在池塘里,一脚揣进水里,差点淹死,多亏了村子人下去救了上来。季伯说我买媳妇做什么,不就是生孩子养家吗,如今我当个村干部,孩子们都大了,要个蛮子做什么,只会丢人,还不如死了算了。自此之后,蛮子一次次挨打,儿子和女儿劝过季伯很多次,爹妈和邻居也去劝过好几次,但毕竟是家务事,外人也不好插手,更何况季伯的兄弟们都没有管。久而久之,蛮子终于成了傻子。有一天竟然失踪了,所有人都去找了一天,最终在邻村找了回来。没过多久,蛮子真的失踪了,而季伯却说希望蛮子永远都别回来。老五也跟着离家出走了,为的是找回自己的母亲。在之后老五也失踪了,这次老季真的着急了,求了所有的人,那时候正是农忙,家家都忙着抢收庄稼,最终村子人出去找了三天,方圆一百里之内都找遍了,杳无音讯。一个月后季伯接到广东的电话,是老五在医院打来的,儿子在高速公路被车撞断了一条腿,没法回家,交警告诉季伯,是老五自己闯进高速公路,咎由自取,没有刑事拘留就不错了,如今没有医药费,请速派人接回家。这是一个晴天霹雳,如雷轰顶,季伯脱了村里的熟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儿子接了回来,残废了。原来老五在寻找蛮子的时候爬上了一列火车,便到了广州,误闯了高速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