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回来了。”
父亲似乎不知所措,手里的水烟筒咣的一声掉在地上,抬起头来,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估计是这几天上集市卖菜累的,我不禁心疼。“我刚回来,给您带了些上好的烟丝,您试试。”
“怎么又乱花钱,现在赚钱很容易吗?你拿走,我不要。”父亲把手一摆。
“爸,您经常抽这劣质烟丝,对身体不好,抽点好的吧。”我再次怯怯地把烟丝递出去。
“反正一时半会死不了,行了,你放这吧。”
我准备下田去帮忙摘点菠菜,不料父亲以让我回去帮忙母亲和婶婶们准备年夜饭为由把我打发了,我只好悻悻离开。
面对父亲,我总是忐忑不安的。他在我的印象中总是摆着一副不可侵犯和严肃的面孔,无论是在我的学习还是生活中,他都实行“专制”统治,即使我很不愿意。终于,在前两年大学毕业时,在人生的关键转折点,在选择工作的十字路口,我第一次违背了父亲让我留在镇上当公务员的意愿,毅然踏上北漂的道路。这场持久的斗争以我在北京找到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为止,但从此父亲与我之间有了深深的隔阂,他这么对我,我是可以理解的。
随着远处的一声炮响,村里各家都开始了祭祖,我家也不例外。
在我看来,祭祖从来都是很神圣的仪式。每当这时,我总能看见家里的长辈在桌上排着整齐划一的酒杯,满上酒,摆上供品。首先是焚香点烛,然后是烧元宝放串炮,最后是跪拜祖先。当然,跪拜祖先是依长幼辈分为次序的。小的时候,我跪拜祖先总是特别虔诚,嘴里经常轻声念叨:“祖先保佑我考试每门100分,年年拿三好学生,出门走路捡到钱。”毕竟没有什么在小孩子眼中是比功课更重要的了。当然现在我还在祈祷,只不过内容与时俱进了。尽管有时候这祈祷未必能成为现实,但人总是要有所希冀的,因为这希冀和愿望,他才会在来年去奋斗去努力。
祭祖之后,就是一大家人聚集起来吃年夜饭了。
曾几何时,每逢年夜饭,我总有特殊的好感。丰盛的年菜不仅是大家一年劳作的镐赏,更是家族成员之间加深感情的重要纽带。然而,大学毕业之后,我渐渐对它恐惧起来,因为在饭桌上似乎永远都离不开工作和对象两个话题。
“小黑,前阵子我看新闻写到北京唐家岭不少大学生被迫搬出去,你是住那的?”二叔首先挑起“事端”。
“二叔,不是,我租房子在五道口,也在海淀区,离唐家岭还远着呢。”唐家岭是北京有名的蚁族聚集区,在海淀区北部。
“还在租房啊,什么时候在那边买套房,接你爸妈去看看大城市?”二叔紧追不舍。
“二叔,还没钱呢,那附近的房价普通点的都接近3万/平方米了。”我底气不足。
“小黑,你看人家牛家两兄弟,虽没什么文化,但房子在村里起了一幢又一幢,车买了一辆又一辆。年龄就比你大一两岁。”果然是夫唱妇随,二婶也加入战斗了。
“二婶,这没办法,人家名字天生起的好,一个大牛,一个二牛,还姓牛,能不牛吗?哪像我,小黑,小黑,一路走到黑。”我实在不敢直面回答她的问题。
“他们两兄弟和小黑不一样,他们在广州做生意的。”母亲忍不住帮我解围。
“嫂子,不是我们说他,你看你们还住的是瓦房,周边各家都有楼房了。还有,大哥抽烟多,有慢性气管炎,干活没多久就要歇会,能经得起劳累吗?”三叔发话了。
母亲不再说话了,可能是势单力薄,也可能三叔说的是实话。
“老三,你别说了,我身体还好着呢,一上午能挑好几十桶水……”父亲还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咳嗽声给湮没了。
一阵尴尬,接踵而来的是许久的安静。
“小黑哥,我什么时候能有个嫂子呀?”二叔的儿子打破僵局,矛头直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