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被颠簸的汽车晃醒了。
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天气。透过匍匐在窗面上的薄雾,依稀可以看到两排瑟瑟发抖的香蕉树,嫩得发亮的还带点小花的油菜。车内,不少旅客睡觉正酣,似乎是一年辛劳工作后的短暂休息,也可能是为了卯足精神过个好年,偶尔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由远及近,充斥着整个车厢。这和平时的回家没什么区别。
所有的一切仿佛让我觉得:这年味越来越淡了。
人有时真的很奇怪,离家闯荡之前,总对家乡万般不舍,泪眼朦胧,大概是外面再也没有亲人般的温暖,热腾腾的饭菜。然而,离家久了,习惯了花花绿绿的世界,适应了快节奏的生活,对回家却总有恐惧感,可能是不想自己新构建的生活被打乱,或是还没做好变化的准备。
我想我自己也不知道。
“新岭村到了,到站的乘客请拿好行李下车”。售票员的声音把我从思绪的汪洋中打捞出来。
提着行李,走在小路上,我隐隐约约看到村口有些人在走动,还有一只半蹲着,望着远方岿然不动的大黄狗。这年头,连狗也学会忧郁了。
走近了,大黄狗箭似的飞向我,舌头直伸我脸上,爪子在我身上直折腾。骚扰不成,叼着我的行李往前跑。愣了不久,原来是我家的小不点变成淘气的庞然大物了。
村里的人被这声音吸引过来,纷纷把目光投向我。我正不知所措,张大爷嚷起来:“这不是老唐家的儿子从大城市回来嘛!”大伙一听,眼神更来劲了,直勾勾盯着我。我点了点头,更觉尴尬了。
“在大城市工作的就不一样,穿的真好看”。
“长得真白净,真俊俏。”
“像电视明星”。
我下意识笑了笑,礼貌性地和他们打招呼,“财叔”、“铭叔”、“菊婶”,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赶。
村里人喜欢这样,看到许久未归的游子或者陌生人,总会仔细端详,问长问短,再和邻里交头接耳,直到得出一个“权威”的结论才善罢甘休。或许这是大家辛苦农活之余的轻松剂,也是无聊生活的调味剂,更是加深彼此感情的催化剂。我只知道,我将成为村里人未来几天评头品足的对象。
家门没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小黑回来了?”
“妈,是您儿子唐小黑回来了。”
村里有个习俗,孩子生下来,总得有个贱小名,为了能养大成人。小黑是我的小名。虽然我很不喜欢这个小名,但总比叫唐小鸭和唐小狗文化点。当然,有小名也就意味有大名,像我隔壁邻居两兄弟,大的小名叫牛大牛,小的小名叫牛二牛,大名倒挺气派,分别叫牛志伟和牛志雄。
话音未落,只见母亲急匆匆赶到门口,手里还拿着来不及放下的菜刀。她看看我肩上的背包,认真地看着我背后的小路。
“妈?您这是干嘛呢?”
“小黑,怎么还是一个人回家吗?”眼神净是犀利。
“妈,是一个人。我还小,过了年24还不到。”
“在农村,你都虚岁25了,你也不看看,你二叔家的儿子过年都把女朋友带回来,准备结婚了。那模样,那脸蛋,都赶上明星杨幂了。”
我不禁思纣,这电视剧《宫》也太火了吧,都烧到千里之外的小山坳了。
“妈?她肯定是整过的,现在这美容技术可发达了,猫也能整成老虎。”
“你……”
“对了,妈,我爸呢?”我急忙打断她,不想纠缠下去。
“在田里摘菠菜呢,今晚年夜饭这可不能少。”她继续头也不抬地切着砧板上的烂菜叶,估计是猪圈里的两头猪饿得发牢骚了。
父亲蹲坐在田埂上,低着头,弯着腰,左手托着水烟筒,右手往烟嘴点火,咕噜咕噜吸着烟,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全然不知我已经站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