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我快毕业即将工作,父亲却深受重伤。二零一一年七月十七日中午十一点,我接到姐姐突如其来的电话,匆忙请假回家,第二日早晨赶到父亲的病床前。父亲的右脸颊贴着纱块,左脸沾着灰尘和血渍,双眼紧闭着,头上罩着厚实笨重的冰帽,双脚和左手被纱布捆绑着,还扎着输液针输着药液,身上插着引流管,盖着毛毯……我走上前去,站在父亲病床右边,轻声叫了一句“爸爸,我回来啦”,父亲使尽全身的力气才微微睁开双眼看了我一眼又闭合了眼睛。我不敢再和他说话,想用双手掀开毛毯握一下父亲的右手,可手刚触到床边的毛毯,我就怔住了。父亲的右肩下垫了一块白色布单,肩部缠绕了很多白色的纱布,一层层紧紧包裹,我头脑一阵眩晕,立即收回了双手,泪水顿时充斥了我的眼眶,想再叫一声“爸爸”,亲戚急忙拉着我的手出了病房的门……
父亲在工地上干活时被十几层楼上掉落的铁板砸伤了身体,失去了右臂。跟父亲一起干活的伯伯告诉我,父亲凌晨五点多受的伤,多亏离市医院近,很快送进医院后做了手术,将近十一点做完手术,但直到下午五点才推进重症监护的病房。由于失血太多,父亲一直昏迷,手术台上一直输着血输着液,心脏停跳了四次,医生和护士全力抢救,才得以保住性命。医生说,父亲要是晚送几分钟就没了性命,还好父亲命大,他从来没见过像父亲这么有生命力和耐力的病人。看着病床上父亲的样子,我怎么都难以想象,这是我的父亲吗,怎么会这样,五月份回家时父亲还好好的,六月底我还跟他打过电话,他让我到新的地方好好实习。我怎能相信平时健健康康的我的父亲怎么突然就受了这么重大的伤,我不在他眼前,他怎么就……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手术后的几日,父亲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得忍受着巨痛的折磨,为了安全和治疗父亲被约束带束缚着,每一次的巨痛,父亲都紧闭着双眼,用力咬着牙齿,手腕、脚腕被勒出红印。记得第二个夜晚,一阵阵的巨痛袭来,父亲焦躁不安,看着父亲在床上被约束着,痛苦的表情和难耐的挣扎,不停地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换个卧位。我们姐弟要求医生给父亲打一针镇痛药,医生说主任不在不签字不能用,告诉我们,使用镇痛剂对神经和受伤的脑部有影响,容易产生依赖,让父亲强忍着。父亲还算清醒,医生告诉父亲,怕什么,都在那里走了一遭,这点疼痛得忍着才会好,他得相信自己能挺得过。就这样昼夜不分,我们握着父亲输液的左手,两只双腿上也输着药液,看着父亲痛苦地挣扎,我们难受至极却无能为力。疼痛剧烈时父亲却松开我们的手,用左手在床边来回用力想要握住床沿,生怕握疼了我们的手。父亲头部也受了伤,术后的第三日父亲就开始高热、昏睡,似醒非醒,医生告诉我们不能让父亲一直睡着,父亲没力气说话,我就跟他讲话,有时加上疼痛,问父亲想听我唱歌吗,他说想,我们就给父亲唱几句,让他听手机里的歌戏,父亲会在这时好受一点点。每天都有很多人来看父亲,我认识的,不认识的,我不敢看他们到父亲的病床前,我生怕在父亲面前流泪。就这样,刚开始的二十多天如一日,父亲每天忍着巨痛不能翻身起床,极不情愿接受各种治疗,失去右臂对倔强的他心里的创伤,还有被人照顾的不适应。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面容,青紫的眼圈和干裂的嘴唇,深深陷下去的眼窝和嘴角,还有那床头卡上几个简单的残忍的诊断证明。我是学医的孩子,我能看到医生和护士是怎样采取急救措施,用尽全力抢救一个失血性休克的病人;可我也是父亲的女儿,几日来我更能感觉到父亲在手术台上是怎样拼命地挣扎,是怎样与命运的搏斗,是怎样用自己顽强的意志与死神抗争到底,也许那一刻,父亲更是深深挂念母亲和我们三个未长大的孩子,他不肯丢下我们,他还想着,他还要看着我们长大,他要活下去,他一定要活下去……顷刻间,我对自己惭愧不已,痛彻心扉,我是多么让父亲失望。我以前读不懂父亲,我对父亲要求太多,我太自私了。父亲是农民,不善言辞,不会表达,不注意细节。他把所有的爱都深藏在心底,把所有的情都汇聚成无声的言语和默默的付出,一个人承受生活的重担。而我,一直要求完美的父爱,一直忽视这种难得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