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丰叔悠哉悠哉地靠着断了几根竹片的破躺椅上。
半眯的眼像是要睡了,砸吧的嘴却似在回味着什么。
没人知道,他的灵魂正在一个劲地往他的心眼里窥视,从那布满尘网的缝隙里看去,藏着一片水天包裹的小村子。斜坡上有一顶砖瓦房,被土坡轻轻地捧着,像是一个刚出生婴儿黝黑的脑袋。上面漂浮着一抹青色的云,就是那额角天生的胎记。
阿丰叔轻轻嗅了一下,还闻到一股子烧焦了的糖汁味,微苦的稠甜,把牙根都醉了。
“阿弥陀佛,你这个老头子真是不知道死活……”
一串子话像放鞭炮似的在他耳边炸开,什么难听的都有。若是平时,性子烈的阿丰叔早就和她吵开了。但他只是缓缓的睁开眼,慢条斯理地接过她手中的茶壶。他摸着粗糙的土陶壶身,上面有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这龙可不简单,会变色。刚烧出的沸水一倒进去,那龙的色泽就愈发的鲜黄铮亮,好似要活了。嗯,他记着大女婿挺喜欢这个茶壶的,以后就给他了吧。
老太太还在那里骂咧着,阿丰叔暗揣,莫不是他枕头下藏的那把花生被她发现了?
“我说侄女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你还让人家带几盒饼干?你真的是不要命了吧,就你现在那胃……见过馋嘴的,没见过你这样的,你真是阿弥陀佛……”
阿丰叔端详着老太太。细长的眉眼周围早已布满了皱纹,偏又生了个鹰钩鼻,整张脸时时看起来都是阴郁的。脾气不好,又刻薄,和周围的人相处不来,连自家儿女也不亲。两人吵吵闹闹了一辈子,可是若真的这么放下她了,也舍不得。他猛吸了几大口茶 ,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老太太骂够了,也乏了,没人同她吵,即使再多的怒气也是没劲,自个儿转身又去做家务去了。
阿丰叔也没再继续那个回味。被打断了,就很难再找到回去的路了。
晚上两人坐在餐桌前,用筷子搅拌翻卷那些清淡无味的菜,想着过去经常吃的麻婆豆腐那麻辣麻辣的味道,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唉,这病生的。
老太太的脸一直是阴的,见阿丰叔那碗饭没动什么,就更来气。也对,老太太有两样是出了名的,一样是撒泼,还有一样就是做菜的手艺。现如今若不是为了他的病,至于把饭菜弄得这般难吃么,他倒好,还不领情。老太太把碗筷收的是叮当乱响,阿丰叔听着心烦,就到屋外头去转了转。
出去没多会,阿丰叔就回来了。披上军绿大衣,把钱包揣上就要走,对老太太喊了句:“媳妇要去出差,我去把孙女接过来。”也不等老太太回应,就走了出去。
阿丰叔搭了辆摩托车,一路上被街上的霓虹灯晃花了眼。好不容易找到了媳妇,小孙女又娇惯着,不肯离开妈妈。哄了好一阵,带着她去路边超市,让媳妇偷偷走了。爷孙俩趴拉在玻璃柜台上挑来挑去,最后小孙女拿着一包奶糖高高兴兴和他回去了。
阿丰叔心里觉得好笑,一包糖就让她忘了娘。
小孙女一口气吃了十几颗糖,老太太说了几遍不管用,似乎又要骂人了。阿丰叔凑过去,一把收走糖袋子。
“爷爷小时候家里种了一大片甘蔗,你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不?”
小孙女睁大眼睛盯着他瞧,已经不记得他拿走的那包糖了。
“那一大片甘蔗啊,是用来做糖的。要用一口好大的锅来熬,我就一边熬,一边吃。”
小孙女的眼里有了很多亮闪闪的羡慕。阿丰叔笑眯眯的接着说:“结果你看,我的牙就变成这样了。”
他张大嘴给小孙女看。牙倒是没有掉光,就是黑黑的,黄沥沥的。小孙女吓了一跳,连忙呼喊:“奶奶,奶奶,我要刷牙,我要刷牙。”
其实阿丰叔的脾气是顶不好的,要去问一问他的儿女们,个个都是被阿丰叔提着脚丫子倒掉金钟狠揍过。皮带抽过,铁掌刮过,儿子甚至还被他用脚踹过。这点孙辈的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阿丰叔是一个高高大大,爱种花的好玩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