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话是这么说,转身又被推到他在的地方,嘉玢顿觉无趣愠怒。
从徐家汇一直到深山中的古寺。程章序是信佛的,一番热诚地带着她上山,走过青松古木。寺里的池子除了秋荷红鲤,还有一种厦门带来的锦鲤。待在水底做小伏低,两行浮沫不断地从池底涌出。
嘉玢望着它们,几乎忘了出声。
那日的天光,松林和沙弥,寺门上剥落的红漆因为程章序的带领看上去有点喜剧化,但那份宁静是让人再忆不起其余的事情。
但是程章序突然说,嘉玢我们结婚吧。
骨节粗大的手摩挲着方向盘,他迟疑着久久没踩下油门。嘉玢料她自己是本来就再无余地。
昏黄的车灯终于在傍晚过去之后亮了起来。他一直不走,因为他不走,而她也不能走。
我知道了。她轻轻地开口掩饰尴尬。程章序不是无赖,只是她并不心仪于他。
别人说过的三十年前的朵云轩上的泪痕终于落了下来,浸湿揉碎了明亮如盘的月。
小姐……不是藏人罢?
沈嘉玢,你好。
看清现实。
我们结婚。
若三年前的青藏到内地的火车停开或直接脱离轨道撞进深渊。那么现在的一切还只是场梦。真正的梦是不会刻骨铭心的努力去记住的。只要时间足够宽裕,嘉玢可以一觉忘却一切。
镜子中的脸清晰地映了出来,她的脸白得如同井水浣过的宣纸。不,并不完全,她仍觉得迷惘。
(六)
干冷的风鱼贯而入,火车松动的地方依旧有条不紊地作响。
灰蒙蒙的报纸还是几个月之前的,上面铺了一片瓜子皮和一只耷拉的女人的手。
天还没大亮,中年男子的齁声在晓光中清晰可辨。被扰了一个夜晚的旅人也实在是因乏的不住了,纷纷进入黑甜乡。
嘉玢却醒着,异常的清醒。
她瘦了些,自然不是一夕之间才瘦下来的。这个故事并不是倒叙,也不是正叙,尽管混乱得像个线团,但请相信它是有它的引的。
清消的面颊再凹下去一点点,她的眼睛却熠熠有神。现在她并不是一个疯子,只是她懂,世界上在没有什么比逆来顺受更加能够如人意的 了。
一点自知再加上一点怯懦,这是她的人生。
章序向她求婚一个月之后,她就结婚了,过程很简单。
简单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不办酒席,不宴宾客。仪式总该有的吧。章序有些犹疑。别让婚礼冷清得不像样子。
于是租了寺庙后的小小祠堂,深秋的清霜孤单地伏在零落的叶上,晚蝉也将壳没入了土中。
嘉玢怀孕的时间像翻一本《结婚十年》那样迅速。阖首间,她似乎早在多年前便感受过初为人母的喜悦,这次生育的来临也就并不使她惊心动魄了。小衣服小鞋子都被规整地收在一旁,干净温和得有太阳吻过的香气。
章序也很满意,青珉自然是得意。立了大功似的亲热地向她询长问短。那么个穷乡僻壤的出来的女子,对章序还有什么好挑的呢?她是个熟透了的果子,只需微风轻动,便可让人将她收入囊中。
只是好景不长,套用一句纯文艺里的陈腔滥调:因为一场如何如何的变故,嘉玢流产了。晦涩的说出这一些,才真正理解人生如戏的喑哑与现实的喜啼皆非。
嘉玢绞短了头发,他为他的孩子取名叫程白,那是她的阿白,从故里就一直带着的愁绪。但是阿白没了,在重伤病房的时候,他就已经从一个已成雏形的孩子变得轻飘飘的,轻的就像她清醒之后看见自己平坦的腹部上只盖了一床白得刺眼的被子一样。
新生的欢愉被厚厚的青苔压住了,窒息的声音最终沦为歇斯底里的绝望。
新陈代谢就在那时凝滞在了一瞬间,听说他们最终都没怀上孩子。
(七)
青藏,这般遥远。
清晨的雾气还没完全散去,炙热的烈日便已经将整节车厢烤炙得分外滚烫。打了一个瞌睡,她还是在火车厢里,周遭也仍是纷乱。嘉玢伏起身来,襟前的棉布衬衫却湿了一片。
“卖——瓜子,茶水供应咯。”列车员的声音远远近近,忽沉忽浮。她动了动手脚,浑身都被疼痛捆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