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打水的泡沫还未完全漏掉，嘉玢有意无意地搅拌它淘气的白沫子。玉容绰影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
程章序恰到好处地微笑，伸出右手以示友好。
（三）
月色渐渐到了村子上头的时候，是老人家口中说的狼出没的时间了。
嘉玢支撑着从医院离开走向借宿的村居，十几里的路途对她而言是遥不可及的跋涉。山村的土路也并不太难走，却是幽森可怖。若说单薄，她便是和她身上的棉布裙一般单薄，并且对高原气候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她就开始剧烈的咳嗽，激烈的程度犹如止不住的浮想，无数瞬间的恐惧将她包围缠绕。
终于在不安困顿之时，她被他带回家，用三天的时间和几剂土方子唤醒高度昏迷中的她。
睁开眼就看到他和煦的面容，黑红的肤色无比深刻地刻印在她的记忆中，以至于她往后对他的怀念只剩下那黑红色和一份异于常人的笃定。
扎西木措，扎西木措。
若说一个女子的爱情由她向一个男子的崇拜伊始，再由对他的恶劣印象结束。那扎西木措便是狠心之极。她还未来得及发现他的不好，她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置身事外，他便果断令她忘不却他。
这样的伤疤，不知他何等狠心才留下给她。令人齿寒。
他的名字如刀刻一般刻在青藏的冻土下，土上长疯了纷繁茂盛的绿草，挖光养分似的拔地而起，终究随他飘远的魂而萎去，从生的世界淡了出来。
这就是不知好歹的下场。
（四）
为什么不回章序的电？
我我是好意为你着想才撮合你跟他。
看清事实，你早就不是纯情的年纪了。
青珉微微失控的嚷嚷声已响彻办公室，整个公司企宣部职员都围过来。嘉玢一脸平静地看她，在心底压抑的某种情绪不断地泛滥。她近日常常觉得青珉仿佛只是个稚拙的孩子，但言行为她平添的那份丑角的滑稽感也是那样突兀。
她张了张嘴，不出声。只晕眩到眼前那张上了Annasui传统粉底的脸无限放大，带着孩子气的怒意。下次先向我解释。她继续手头的工作，轻轻地规避了青珉的愤怒。和陌生人来往过密并不是她的作风。
沈嘉玢。似曾相识的声音。她蓦地回头。
程章序确实是个典型的上海男人，用儒雅形容之并不为过。但矫揉的金丝边框眼镜和阿玛尼西装恰恰没有掩住他们的通病。然后这西装在她遐想之际走到了她跟前。
他说，我请沈小姐出去走走，不知道方不方便。
嘉玢不能说不。
轻车熟路地退档上档。星巴克准确无误地出现，一切都如她心中所料。一抹迷茫的香气缓缓荡漾开来。特调咖啡。章序是这么说的。至于是哪个国家那个牌子的名酒特调的咖啡。嘉玢懒得去问也不想去问，这个无聊的问题只在她心中弥留了一刻便随着烟雾散开了。程章序开始旁敲侧击，无非是他家的博美对上海生活如何如何的不适应，甚至欧洲车用不惯国产汽油诸如此类的话题。他修的干净整齐的指尖轻松地弹出一小撮一小撮烟蒂沉淀下来落入烟灰缸中，仔细一看却是上海的缩影。
这般做张做智，嘉玢觉得精心营造出的气氛远不及办公室中一杯清茶的芬芳。
程章序还衷心的建议她，可以试着搽一些提升肤色的护肤品，要不，一条亮色的曳地长裙也不错。只有他一人的谈话却几近于喋喋不休。
有些烦躁地踢掉踝下的平跟鞋，她打开室内所有日光灯。白光倾泻下来的同时也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那张脸，魍魉般地浮在镜子面前，浴室里刚受过蒸汽，白蒙蒙地掩住一切，渐渐却将她映得分明。眼前的女子只消一处闲愁，眉梢眼角便苦了下来。吊梢的润泽的双目像画出一般飞入鬓角，久久不悦的脸上也就由此看得到一点鲜活了。
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迈入卧室，等候着嘉玢冰凉的手落下来。
嘉玢忘记了她三年以来每天都会做的事情，却忆起了青珉说的话。她并不因自己至今单身的问题忧心而向她的小字辈曲意逢迎，程章序是擅自闯进她的生活的，与她再是毫无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