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祯说“我要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这句话堪称《半生缘》中的经典,一句我等你,总比说爱你来得容易。
等一个人,其实想来是很美的。咖啡厅,冷饮店,翻几页杂志,听听音乐,哪怕只是看看窗外的人流。难掩心中的悸动与雀跃,他姗姗来迟,你的心心念念就愈加呼之欲出,开始享受这等待中的漫长,越是难耐,越是把相见衬得盛大而华丽。你不曾离开,因为他说过他会来。故事中曼祯和世钧曾有小别,第一次只是短短三天时间。世钧在南京的日子“一想起曼祯,他陡然觉得寂寞起来,在这雨丝丝的夜里,坐在这一颠一颠的潮湿的马车上,他这故乡好像变成了异乡了”沉浸在爱情中的人总是这样吧,爱的人不在身边,故乡就反倒成了异乡,有了莫名的凄凉。
只是生命中,还有那么一种等待,了无归期。他没有说过,还会不会来。曼祯从医院逃出来之后,四处打听世钧的消息,她没有因为自己的遭遇而避世,没有放弃希望地找她的爱人。她承受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求生求职,走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曾经看到过这样一段话“我想你很多,多到不怕寂寞,多到站在原地忘了时间,而你远走了,却没带走我;爱你很多,所以选择了守候,那些最初的承诺与坚持,到现在,我还都记得。”曼祯就是如此吧,爱情给人勇气和力量,在寂寞中坚守,等待。然而,世钧却是不够执著的男人,盲目地因为豫瑾而自卑,又轻易被曼璐的技俩蒙骗否定了曼祯对他的深情。
十四年,分开了十四年之后,却是执手相看泪眼,以一句“世钧,我们回不去了”来收场。
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一文中写道“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对于祝鸿才,觊揄已久的曼祯终究成了一粒饭粘子,索然无味,于沈世钧曼祯则落成了他心口的一颗朱砂痣。
世钧回南京之前,曾有一段曼祯为他整理箱子的描写,“世钧坐在旁边,看着他的衬衫、领带、袜子,一样一样经过她的手,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异样”很是微妙与贴切。让我想,多年以后,世钧会如何回忆起这一幕呢?两个人恋爱的时候,就是这样,走进彼此的生活,会有很多记忆。两个人恋爱过后的纪念,却不是那些相互送过的手表、戒指,不是发过的信息、邮件,而是像河流对山川一样的那些他对你造成的,改变。
爱情最美的,便是千山万水中的相遇,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刚巧他也在爱你。
爱情最伤的,便是错过。一转身,一辈子。“我们回不去了”是说他们曾经相爱,是说他们依然爱着,是说这些年他们经历了太多无可奈何。哪怕世钧可以离婚,他们可以不顾亲人不管一切的重新在一起,总归,是回不去了。回不去,是当初纯真的笑脸,是永不分离的誓言,回不去的,是时间。
小说以男主角沈世钧和女主角顾曼祯的感情为线索展开,扣人心弦。除此之外,其他人物形象亦是生动鲜明。造成曼祯悲剧的直接原因不能不说是她的姐姐,曼璐因生活所迫走上了舞女的路子,而后来她迫于维系婚姻,一个邪念使故事情节陡然一转,最终酿成了悲剧。她可恨又是可怜的。叔惠与翠芝的感情成了行文的一条暗线。两人一见倾心,却因为朋友、家庭种种因素一再妥协。从开始到最后,甚至于世钧都不知道他们的感情,两个人的两次单独相处也没有正面着墨,更令人想象于回味。小说的最后,更是有翠芝为了迎叔惠回国,把阿司匹灵放在花盆里使花不凋谢的细节。可见,他们二人也是难以相忘的。
《半生缘》除了故事情节吸引读者,张爱玲在写作中的匠心独运同样让人赞叹。比如她洞察人心的敏锐,在顾太太拿了曼璐的钱惟恐怕曼祯发现时写道“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老了就是有些惧怕自己的儿女。”在荣宝被祝鸿才训斥,又看见曼祯放在他碗里的肉时写到“他本来已经不哭了,不知为什么,眼泪倒又流下来。”极尽了人生百态。曼祯被囚禁时“听见他们说话,仿佛在大风雪的夜里远远看见人家窗户里的灯光红红的”这样的比喻新奇而又恰中人物心理,文笔之细腻,多一笔庸赘,少一笔则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