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厅在电影院后面。绕过场边一张张圆桌，穿过波浪形的舞台，光线忽然亮了，两个男人停止谈话，同时扭过头望着他们仨。
准确地说，他们的目光落在谢丹身上，上下打量着，用那种令人尴尬难堪的眼神。
终于他们收回了视线，个子较小头发自然卷的男人开口说话：“你们以为这是在家唱着好玩？不过，既然来了，就试试看。”
他拍拍燕君的肩，以示这么做是看燕君的面子。又有人来了，抱吉他的，穿及地长裙的，谢丹终于明白，她哪里是替晓慧救场，简直像参加一次歌唱比赛。
1987年的康城，爱唱歌的人多，登台的机会却很少，旋梦舞厅的驻唱歌手除了晓慧，另几位都是大企业文工团的人，尽管他们擅长的无非是《莫斯科郊外的夜晚》或《红梅赞》，但专业人士的气势摆在那儿，镇得住场子。
其他人，穿得再像电视里的歌星，打扮得再时髦，一旦上台，先就怯了。所以，轮到谢丹时，台上的电子琴手、贝司手、鼓手，懒洋洋地拨弄着手上的乐器，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无疑已把这事当成了一个玩笑。
然而乐声很快流畅起来，乐手们摇晃着身躯，时而朝舞台中央的谢丹瞄上一眼。
嗓音纯净，吐字清晰，也许，不，肯定是头一次跟乐队和声的缘故，她有些紧张。然而瑕不掩瑜，这姑娘，天生能吃这碗饭。
不是一路人
“过来，有人要跟你说几句话。”一下台，自然卷就抓住了她。
他把谢丹介绍给另一个男人，何先生。“你唱得很好，愿不愿意去广州？我们公司可以培训你，包装你，给你灌录唱片！”
谢丹惊惶不安，骗子！她遇到骗子？她回头，看到晓慧和燕君，前者面容惨淡，后者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得意表情。
何先生递给她一张名片，“你需要想一想？好的，这上面有我的地址和电话，不过这两天我都在旋梦，随时欢迎你过来，我希望在康城就能听到你的答复。”
“你还没听我唱过——”一个哑哑的声音响起，晓慧冲到谢丹前面。
趁她在跟何先生交涉，谢丹退到燕君身边，说：“他是星探，真的假的？”
燕君咧嘴一笑，拍拍她的肩说：“真的！丹丹，我敢担保，你将是我们康城最亮的明星。”
如一道闪电劈来，晓慧忽然撞开他们，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叫谢丹来试唱是燕君的主意。有人酷爱唱歌，可惜天资稍欠，比如晓慧；有人天生属于舞台，却自甘埋没，比如谢丹。
一个在舞厅看场子混饭吃的双洞街混混，一张不知来历的名片，相信他们，还是不信？谢丹有点蒙。她会唱歌她知道，她爱唱歌，可她并不比别人更爱，跟晓慧比起来，她简直可以说不怎么爱。
1987年9月，燕君陪着晓慧乘上南下的火车。反正，双洞街的好几个哥们早就去了那边，反正他看出来了，谢丹，这羞怯的女孩，跟他不是一路人。
这世上没有假如
“谢丹唱首歌吧！唱那首《血疑》主题曲！”
2011年，康城一中六十周年校庆，聚餐结束后一大群老校友去唱卡拉OK，一位酒意微醺的中年男子大声提议：“我记得你唱过！”
谢丹看他一眼，微笑着在点歌器上输入歌名。只有梅艳芳粤语版的《赤的疑惑》，不过没关系，她记得日文歌词。二十多年前的小纸条是这位男士写的吗？多少年过去，居然还有人记得那个夜晚，记得她那片刻的光芒。
乐声响起，谢丹握住麦克风，站在包间中央。熟悉的地方，从前这儿就是旋梦舞厅。熟悉的人，当初曾在中学体育馆里听过她歌唱。不同的是，时光荏苒，谢丹已成为一名中年妇女，洗净青涩，历尽波折，歌声插不上想飞的翅膀，却多了一份沧桑。
曲终，掌声，喝彩声，台下老校友们狠狠夸她。谢丹啊谢丹，你被埋没了！如果当年有超女有选秀，你一定能一举成名，从康城红到全国，成为一颗最耀眼的明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