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停,塑料花球落在谢丹的怀里,在一阵起哄声中,她被推上康城一中新落成的体育馆中央舞台,被要求表演一个节目。仅有一盘歌曲伴奏磁带,有她跟着电视唱得烂熟的《血疑》主题曲,好,就唱一首歌吧,她喜欢山口百惠。
1985年中秋夜,谢丹头一回发现,在体育馆这样的空间里,有伴奏、有音响、有麦克风,她的声音与平时不同,仿佛插上了一对翅膀,飞到那首歌所写的时空里。
曲终人独立。两秒钟后,掌声雷动,那对翅膀也完全收拢。台下竟有那么多人!谢丹重新感到初上场时的紧张,垂着眼睑,低头朝她的位子走。短短十来米,磕磕绊绊走了很久。重新落座,她的左手心湿了,不知谁给她塞了一张小纸条。
她朝体育馆的大门望去。门外是深蓝一片,门外的空气一定如水般清凉,谢丹脸热心慌,很想溜出去透个气。
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吧,一个人影映在她眼里。是同住一个街区的晓慧姐姐。
“唱得不错,就是缺点儿感情。”显然晓慧看到了她的表演,夸一句,贬一句。晓慧家里有台双卡收录机,拥有六十几盘歌曲磁带,听得多又爱唱,她有资格批评谢丹这样的“业余选手”。
“得了!她可不像你,早熟,感情丰富。”跟晓慧一起来的是燕君,谢丹小时候住在他家隔壁,后来他搬到双洞街,还是常回老街坊那儿玩,谢丹却已好久没看到他。
双洞街盛产小混混。打群架的、进班房的、因为违纪被工厂处分过的、开发廊卖衣服的,集中在双洞街这块宝地。燕君帮谢丹说话,眼睛却不看她。半年没见,谢丹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双洞街的气息。
他转头,目光越过谢丹看着某个人,带点儿嘲讽,带点儿煞气地说:“幸亏今天我们来接你。”谢丹的脸又热了,她知道有人跟着她跑出来。被爱慕被欣赏,被纠缠惹麻烦,谢丹想起那给她递纸条的男生,悄悄地,她把左手插进牛仔裤后袋里。
那些话记在了心里
大概是一个多月后,谢丹才在牛仔裤袋里翻到那张因为忘记掏出来而被洗晒得近乎稀烂的纸条。展开看,字迹模糊了,却也不难辨认。
“今夜月朗星稀,准确地说,只有一颗星,最亮最夺目,但不在天上,在康城一中的体育馆。”
她无法确定给她递纸条的人是谁。
谢丹带点儿惆怅又带点羞涩,看了一遍又一遍,把那些话记在了心里,她才舍得把纸条扔掉。
纸条扔掉了,星星也隐退光芒,谢丹在做不完的习题和卷子中忙得昏天黑地。转眼高中毕业,按部就班的学生生活戛然而止,待业青年谢丹茫然四顾看不到前路,忽然发现,住在后排二楼的晓慧姐早已不再替人看服装摊,她穿着闪闪发光的裙子,头发吹得高高的,喷了亮粉,每晚坐在燕君自行车后座上,宛如一道星光划过谢丹家的窗口。
双洞街的人就是野路子多,燕君在他看场子的旋梦舞厅里很得老板器重,经他引见,晓慧在那儿做了一名驻唱歌手。
发型不对,太学生气;脸上得扑粉、涂胭脂,还有眼皮上,必须涂点眼蓝。至于衣服,当然得换条裙子,纱的,蓬蓬的。
晓慧喉咙是哑的,脸色很坏,脾气暴躁,但这不影响她给谢丹吹头发、化妆。“反正你在家待着也是待着,要不是我喉咙哑成这样,我还不肯叫你帮我救场呢!”
“一直有人想顶上晓慧的位置,与其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不如你去试试。”燕君看出谢丹的羞怯,靠在门框上朝她笑。
1987年夏天,燕君每次接晓慧去旋梦唱歌时,都会看到谢丹。她在窗前或门外,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看到他,笑也笑得勉强。要么等父亲提前退休让她去工厂顶职,要么等母亲工作的学校有解决职工子弟就业的机会。即便是此刻,这18岁的姑娘,眸子里的忧愁也把浅色的眼蓝晕染成了深蓝。
难道她不知道?除了等待,她还能主动去找机会,像晓慧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