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西一夜没有睡着,听着从屋外传来的汽笛声,他感到在世界的某一角落一定藏有一个大舞台,而这个大舞台正上演着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午夜的火车正将属于舞台上的主人公们送往他们的目的地。断西晚上失眠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的。
断西居住的城市算不上繁华,但却有几分精致。城中有不少遗存的古巷,古巷并不宽敞,用古时的丈量方式来说古巷通不过两骑迎面的而来的马车,街道由几尺见方的大青石铺成,街道两边是古色古香的青砖灰瓦房。断西不知道这些房屋在它们自己的年代里是怎样的角色,在时下则被后人用来当作商铺,商铺里当然出售着一些仿古的器具。虽然后人模仿前人而制成的酒旗和牌匾让他感到不适,但断西还是喜欢在这些古巷中散步。这些古巷中没有播放着摇滚的巨型音响,没有乱哄哄的汽车,没有刺人眼球的霓虹灯和千瓦棒,街巷在无声的世界里显得安详。断西觉得自己走进了张择端的笔墨。
断西寄居在临近古巷的一隅。两栋年头已远的砖房并肩而立,两者中间只留有不足两米的空间,白日没有阳光,晚上也少见月亮,断西就住在这两栋小平房的中间。这是一个属于阴生植物的空间,本该长在屋瓦之上的瓦楞草在墙根随处可见,而墙根处的红砖早已因为潮气的缘故剥落,长满湿滑的青苔。断西的屋门正对着那面砖墙,屋门口有一个大理石制的水池。每天早上临屋的老太会在这里盛水做饭,所以断西醒得很早,听着水龙头流出的水声,似乎这些水流进了断西的脑海,然后把断西灌醉。断西很少和老太交流,也不愿去揣摩老太的身世和背景,他唯一清楚的是老太和自己一样——没有多余的钱去租住更好的房屋!
周末这一天早上,断西早早的醒来,但没有听到老太盛水的声音,以为时间尚早,便将被子抱在怀里侧身又睡。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还没有听到老太的动静,一看表,已是上午九点钟。
“年轻人赖会儿床总是应该的,况且今天又是周末,不用上班。”
断西打小生活在乡下,乡下流行着算卦占卜这样一门学问。断西小时候曾给人算过一卦,那算卦的老仙儿说断西将来能成为一名教授。这件事断西是从自己母亲那里听来的,而且一家子人都相信老仙人的指点,认为断西是一名教授。虽然不相信算卦这件事,但断西还是希望自己能像挂上说的一样,于是断西常常抱着这样一个念想。
后来断西就来到了这个城市,在一家名为“四海”的印刷厂里做打字员。整日整夜的面对一堆文字,断西很难看到出头之日,觉得自己的教授“头衔”会湮没在其中,而整个家对断西的希望也会随之而湮没。
“大概能做一名打字教授!”
断西渐渐觉得自己离教授越来越远,于是也就很少去想当年老仙人卜的那一挂了。
断西有时候觉得梦想就像是一枚螺丝钉,在它还崭新的时候,我们生怕拧得不紧而脱落,于是用尽一切精力将螺丝钉拧死。而一旦有一天我们发现这枚螺丝钉生了锈,充当不了它原有的功能需要被拆下时,我们又会悔恨自己何以在最初将它拧得那样紧,以至于现在想将它拆下都不能——其实不仅是梦想,生活也是这样一枚螺丝钉。
断西走出自己居住的小弄堂,这一天同深秋其他的任何一天没有丝毫区别。今天是一个大晴天,昨夜的汽笛不仅带走了各位乘客,也带走昨夜满天的鱼鳞云。空空的冷蓝色天空中只有一轮大太阳,耀人眼球。秋天是一个萧条的季节,断西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秋天的时候大自然让万物落叶,这些叶子落进了人类的思维,然后在那里生根发芽。秋天,植物的枝叶掉落,而人类的思绪弥漫性的生长。
断西往投币箱里投进一枚硬币,登上了贯穿城市主干道的公车。此时虽然不是上班的高峰期,但由于今天是周末,有不少出门购物的人,所以车上没有座位,断西只好站着。
“年轻人站一站总是应该的。”他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