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本来他也是要去的,可是不管如何都站不起来,更怒的是摔了杯子。我走以后母亲带他去了医院,是骨折,后来母亲还和我说,骨头都折了还坚持了那么多天,电话这边的我听着母亲的话哭了,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不说的,他怕我担心他不肯走。可是关心他的话就像卡在了嗓子里一句都说不出。也许在我心里儿时的一切终究是一堵墙。
回去的时候,接机的只有母亲与二姐,楚辰逸也没有来。回去的车上我问母亲,父亲为什么没有来,母亲不肯说,直到被我问得不耐烦,二姐才说:“爸爸在医院。”听到他在医院,我的心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窗外的景色依旧,可是苏南下却仿佛老了很多。二姐说:“他已经病了很久,三年前就犯过一次病,只是谁都没有告诉,你高考前他自己在部队医院做了一个大手术,如果不是晕倒在家里,他肯定还要瞒下去。”
医院的病房里他带着氧气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再没了往日的犀利。看他的人很多,不是他的上司就是他带过的兵,有的很熟悉,有的很陌生,就像我看现在的他一样。
他的病要在心血管上做一个很大的手术,成功几率只有百分之三十。所以他手术的前一夜把我们都叫到了病床边。
7
病房里的气氛很安静,苏南下勉强地睁着眼睛。大姐所讲的故事我几乎都是知道的,她和二姐都不是苏南下亲生的女儿。大姐是苏南下战友的女儿,战友死后父亲把大姐抱来抚养,大姐钱包里的那张照片就是她亲生母亲的,后来母亲常说你大姐的妈妈是当年军队里最漂亮的军医。二姐是父亲去内蒙的时候捡回来的孤儿。其实这些我都知道,而这么多年也一直佩服着苏南下的伟大,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对我这个亲生的女儿,他那么吝啬得不肯付出一点点的爱。
王承军这个名字父亲喝醉的时候总是念,我们都不知道那是谁,直到母亲讲起那个故事。
母亲的故事里,那个叫王承军的兵是苏南下最欣赏的一个兵。母亲快要生我的时候给军队里的苏南下去了电话,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连长,正在带后实战演习,因为我的缘故,他请假返家,却在临走前的作战部署上发生了重大的失误,是那个叫王承军的兵发现了这个失误,为了挽救更多的人,王承军被炸死了。苏南下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我降生,我的出生同时也是王承军的死亡,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而每年的那个时候他都会带着酒去南山,南山很多墓都是他老战友的,他常和那些人聊天喝酒,就像他们还在一样。为了纪念那个牺牲的士兵,他为我起名苏承军,并用军人的标准严格要求我,他想只有我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才不枉王承军的死。所以那年,刘勇为救人被车撞的时候,他以为又是因为我,他的兵才会受伤,所以他甩来了狠狠的一个嘴巴。也许在他的心里王承军已经成为一堵推不倒的墙,而那些兵对他来说更是心头的肉。
母亲说:“你的那身军装其实不是你爸的,是王承军的,那个小伙子做梦都想上大学,所以你爸让你穿着他穿过的军装去上大学,也了却了他的一桩心愿。只是你越来越大,他也越来越后悔,因为这么多年终究没有给你女孩子的生活,承军,其实你爸心里很后悔。”
原来一切是这样的,我趴在苏南下床前哭的时候,他虚弱地骂我没出息。我不怕,依旧无休无止地流眼泪。母亲她们离开以后只有我陪着他。窗外又下了雪,很久以后我听到一首歌,飞鸟与冬天,突然我觉得在我们的生活里,我是他禁锢的飞鸟,他是冷傲的冬天。当我展翅飞翔的时候便是对他的告别。那天晚上我趴在他的病床边睡着了,午夜的时候也曾有一双干瘦的大手细细地摸着我的头发,轻轻地念着我的名字。
岁月的霜刀刻下生命的年轮记载着幸福的永恒,你流落在他乡的风风雨雨是我寂寞抽屉里的字字句句,很久以后独自唱着这首歌的时候总能想起苏南下,倔犟的眉眼下是刚强的意志。
送他进手术室的时候我和他说:“苏南下,记住你所信仰的坚强与坚韧,你要挺过来,你还要看我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