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地问:“前两天不是给总部发过传真汇报事故申请补助么?”
皮特揉着太阳穴,一脸的疲倦:“但是保险公司已经给过赔偿,总部也只给这么多。”
他竟然并没有斥责我多事,这反而使我更加疑惑。我望着他,心里充满矛盾,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当晚,我整晚在翻查自己两年来备份的所有旧文件,终于找到那一张有关员工伤病补助的总部传真,我心底的疑惑被证实了。
大概是一年前,皮特以传真形式和总部讨论过有关员工伤病补助的问题。最后的文件我并不清楚,但通过这一份传真草案可以看出,美国总部原本答允的金额应该是很高的。那么,皮特说只有很少的一些抚恤金的可能只有一个,就是他想私吞这笔钱。
我,应该揭穿他吗?后果会怎样?
那夜,我彻夜难眠,傻傻地想:美国的月亮真的会比中国的更圆吗?但我只怕看不到了。
我辗转,梦里隐约听到有小孩细细的哭声,在喊“爸爸”。他们爸爸的手没了,他们需要很多的钱来帮助他们长大,受教育。也许,我会因为自己的美国梦而带给两个孩子一生的辛苦与挣扎。
但是,谁能定如果我不去美国他们就一定会拿到一大笔抚恤金呢?毕竟我并没有看到最后的文件。也许我误会了皮特了呢,那么随便怀疑不是在害人害已?
早晨上班,我为皮特冲了一杯咖啡,然后连那张揉皱了又展平的传真件一同放在了他桌子上。
在秘书室,我细细叮嘱新来的小丁:“皮特喝咖啡喜欢加半盅奶昔,不放糖。而且他比较习惯‘哥伦比亚’和‘摩卡’,那些‘雀巢’和‘麦斯威尔’是给国内客人预备的,不要弄错了。”
正在絮叨,皮特打内线电话叫我进去。
推门的时候,我想,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走进总经理办公室。
皮特的表情很淡漠,但桌上的传真件分明洒着斑斑点点的咖啡渍。他竟这样惊惶,我再无怀疑,皮特在关于伤残补助的数额上一定做过手脚。他拈起那张薄薄的传真,嘴角一丝潮讽:“我知道你还有收集垃圾的嗜好。”
“never say ‘no’!”(永远不要说‘不’)这位绰号“中国通”的老板突然用英语对我咆哮起来:“a good secretary should be good at keeping silence!”(一个好的秘书应该懂得保持缄默!)
“也许,”我也用英语回答他,“也许我应该维待沉默,直到我去了美国,见到总裁后再设法帮助他们。可是,”我的英语并不十分流利,因为激动,我的声音哽咽起来,我望着皮特,诚恳地说,“我不想对您不利。”
他一愣,脸色缓和下来,许久,他困惑地,轻轻地问:“WHY?”
我当然明白他之所指,停了一停,才抬起,改用中文清清楚楚地回答他:“因为,我从来都是中国人!”
“就这样,我为员工争取回了那笔高额的抚恤金,而我自己,却因此而失业。”
小阮讲完了她的故事,望着我轻轻一笑。
我问她:“你后悔吗?”
她挑起长眉,眼神晶亮:“这个问题,皮特也问过。后来,那几个受伤工人也问过我,为什么当初那么奋力地为老美卖命,阻止他们游行,现在却又这么帮他们?我对他们说,我从来都是帮自己同胞的,我不是汉奸,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啊!”说到这里,她笑起来,笑容坦荡明亮,“只是,说完全不在乎也是不可能的。那以后,想起美国,想起那份高薪,我就忍不住喝咖啡。不加糖的咖啡真的很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