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面面相觑,这种事,最适合出面的自然是老板。但大家都明白,皮特是个胆小的人,活得比谁都仔细,是绝对没勇气以身犯险的。
皮球踢来踢去,几个经理谁都不愿出面。终于办公室张主任圆滑地开口:“这种时候,还是总经理身边的人出去一下最合适,总经理代言人嘛。”
大家的眼光“刷”地下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正做着会议记录,完全没料到向来只须人云亦云的秘书在这种节骨眼儿竟会变成“总经理代言人”。我望一眼皮特,他的蓝眼睛里满是惶惑和期待,这时候说“不”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我并不是一个勇士,在拒绝老板和面对员工两种选择中,我只的选择另外一种勇敢。
终于,我说:“我去看一下情况,然后再来汇报。”
工人们已经选出了代表要同上层对话,这让我微感轻松,他们肯和平谈判说明并非不留地。我问代表:“停产一天对我们到底有什么帮助?”
“但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不能毫无表示。”工人们的情绪仍然很激动。说实话,我颇受感染,如果我是学生,我会立刻走上街头和大家一起高喊爱国口号。但这时候,我只有沉默半响,然后轻轻说:“用失业来表示,是否太冲动?”
半小时后,我回到会议室,汇报皮特:“工人们并非罢工,只是想下班后上街游行,他们把美国当局与美国公民分得很开,并且很明白要以公司利益为重。”
无论皮特怎样追问,我始终没有告诉他那天同我谈判的工人代表到底有哪几个,但不知怎么,过了几天,他还是知道了。那几个代表在月底被结清工资解除了合同,工人们特意为他们几个开了送别会。我没有去,我知道他们在背地叫我什么──“汉奸”。
我问心无愧,不能不寂寞。
皮特很明白我的委屈,他永远有本事听到公司里每一个最隐秘角落的动静。那天下午,他突然将我叫进办公室,满面笑容地说:“我一直很感激也很欣赏你。公司里那么多主任,关键时刻只有你肯挺身而出维护我。我已向总部申请,送你到总部培训两年,然后重新安排你的工作。从下星期起你不用再上班了,我已经安排张主任帮你联系学校参加培训了。”
我大喜,衷心感激。无论如何,有人能够明白自己的委屈给予补偿是一份莫大的恩惠。
受人恩惠最好的表示就是让那人知道你有多么感激而且受益之深,我小心地答复皮特:“新秘书只怕一时间不能适应工作,我读夜校好了,白天仍来上班,直到出国。”
这样做还有另一个原因:皮特是很情绪化的,答应的事并不一定准。难保他不在这两个月觉得其实我也没什么好,临时改变主意。
从这一天起,日子变得格外忙碌而充实,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培训,哪方面也不能马虎。但我的心却从未有过地轻松起来,有什么比能预知自己的明天而且那明天十分美好更令人欢欣鼓舞的呢?我觉得自己一生中最辉煌的日子就要来了。
当月底,那场在本市引起不小轰动的爆炸案发生了。员工中4人轻伤,两人重伤。那段时间,我的忙碌达到了极点,简直疲于奔命。除了公司的工作和与保险公司接洽,还常常要周旋于伤者家属之间。
其中一名重伤员整只右臂被炸飞,她的妻子拉着我,让我看她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他们还这么小,以后我可怎么过呀?他是技术工,手没了,就是废人了,天塌了呀!”
她哭,我也陪着哭,心情沉重到极点,但是完全无能为力。没有一句安慰,因为安慰在这时候显得无比苍白,只好问她:“我能做些什么?”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钱!这时候只有很多很多的钱才能稍微解决一些实际问题。我掏出身上所有的现金交给她,又问:“保险公司来过了没有?”
我们公司给每个员工都买有保险。经过交涉,保险金已基本到位,但实在是杯水车薪,几万元钱和一只手臂的价值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我将希望寄托在公司福利上,但是皮特说,公司可以承担一些营养费和抚恤金,但不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