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我却并没有想过与她共此一生。对我这样的男人而言,让我与一个固定的女子长相厮守,是一件可怕的事。只是,这一次的爱恋,我不愿意主动画上句号。我想把机会留给喜宝。
渐渐的,我发现其实喜宝有很多东西是隐藏在她看似很张扬的外表下面的。斗嘴仗,我从来都斗不过她。等到有一天发现我斗得过她时,我以为自己的嘴上功夫进步了一大截。后来才意识到是她变得温柔了。当然,只在我的面前。因为,后来我还目睹过在Kissme,她痛斥一个极不礼貌的服务生。那个服务生,被喜宝贬得差点晕死过去。而我,则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切。想起她对我的温柔,我觉得自己比那个倒霉蛋幸运一百倍。
然而,我有些不安。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要求过喜宝为我改变什么。我们只是一对情场上的得意又失意者,棋逢对手,在进行着心照不宣的新一轮爱情大比拼而已。我可以容忍喜宝主动将我丢弃,我愿意输给喜宝,却不愿意让她俘虏我整个的心。我对女人的爱情尺度只能让步于此。和我过去追逐又最终被我放弃的女子相比,喜宝本身就是一个大赢家。而在这场爱里,她最终需要的是什么?我还一无所知。
一天,我和喜宝约好在淮海路上新开的一家意大利餐厅吃西餐。下班之前,我突然胃痛,直冒冷汗。我打电话取消了预订。然后,打电话给喜宝,告诉她,我胃不舒服改个日子。她的反应似乎很平淡,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我突然感觉到一点点的失落。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令我大感意外。让我对爱有了另一种看法,也让我慢慢了解在这场爱中,喜宝对我的心意。
胃痛如刀绞的那个黄昏,我一个人蜷缩在公寓里,浑身直冒虚汗。吃了药,感觉稍好了一些。这时,我隐约听到有小提琴的声音由远而近飘荡过来。居然,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叫《狂恋》的爱尔兰民谣。这首曲子,我只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在那家叫Kissme的酒吧里向喜宝提起过。小提琴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突然停在了我的门边。门是虚掩的。有人把门轻轻地推开。
门开的瞬间,我所看到的场景,多年以后回忆起来,我都感觉它像是一部美丽的爱情电影。而在这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觉得爱是美丽的。
喜宝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了四、五个年轻的服务生。两个外国琴师各自拉着一把小提琴,围绕着靠在沙发上的我。几个年轻的服务生,端着精美的西点和漂亮的餐具。喜宝还带了胃药过来。
在轻柔的音乐里,在我的公寓中,那一夜,我和喜宝吃了一次此生难忘的西餐。早晨醒来,我看见喜宝躺在我的怀里,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细细打量着她,用唇去触摸她美丽的身体,我第一次涌起想要长久地拥有一个女子的欲望。轻轻用手去抚摸喜宝那一头柔软的细发,我惊讶于自己的转变。我希望喜宝尽快醒来,然后,让我附在她的耳边细语,讲述温柔的情话。然而,一切,在喜宝醒来之后,又都变了回去。我强迫自己又回到那个冷漠无情的坏男人躯壳中。因为,我太了解自己的本性。
喜宝在我怀里温柔地醒来,她凝望我的眼神,让我感觉她很深地爱着我。我对她微笑,想袒露我一直压抑着的爱。她却先开了口,下个星期,公司派我去美国深造原画设计。我一惊,多久?声音都在颤抖。两年。我看着喜宝的眼睛,我猜,她一定没有读出我眼里的深情。要不,她怎么会忍心告诉我这样一个消息?
我看着喜宝,尝试把她当成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这是我原本猜到的结局,我却还是陷入了幻觉。也许,我早该认命。因为,对于我这样耐不住寂寞的男人来说,为一个女人把心封闭两年,只能是天方夜谭。
喜宝临行前,我们又在Kissme见了面。已经是1992年的秋天了。上海的秋天,白天很少见到太阳,夜里也很少看到星星,任何时候,似乎都是阴郁而感伤的。那夜,在Kissme里,喜宝端着那杯“风情万种”缓缓地对我说,我是那种经历了太多情感的女子,遇见你以后,我才发现,我早就该倦鸟归林。这杯酒,调酒师说,浓缩了很多东西,所以才叫做“风情万种”。但我其实已厌倦再去经历浓缩的东西,一辈子的爱,我不再愿意用十天半月就用掉。我宁愿把它稀释开来,够我去享受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