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哭出了声。
她浑身都是淤青血渍，脸颊浮肿，可她却没有眼泪与哀嚎，她只是用那么空洞洞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没有感觉到委屈，仿佛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停滞不前了，仿佛思想不知什么时候搁浅了，可是却在心里生长了一个漩涡，一点一点，滋生着，蔓延着绝望，潮水一般，密密麻麻，是无数的疼。
她的心里是否也有一个流着泪的新娘？一步一步走向泯灭的光芒，把颤抖的背影消融进远方？
我说，离婚。她像是没有听清楚，抬头看着我说，什么？
我向她吼着，离婚！你倒是和他离婚啊！那个贱男人，你守着他干什么啊？
酸涩的眼泪像是洪水猛兽，肆无忌惮的舔舐伤口的疼痛。
她静默着，目光荒凉的眼睛里是隐忍的泪，她还是像当年那样摸摸我的头发，那么轻柔的说，他打我是家常便饭了。他那么嗜酒，喝了酒就找我撒气，把我往死里打，疼的时候我恨过他，咬牙切齿的恨！我那时就希望我也是个男人，我往死里弄他！我是个人啊！可他不把我当人！他喝醉了发疯，酒醒了就跪在地上哭着求我原谅他，我知道他的心里苦，他有黑暗的过去，却没有光明的未来。他的脑袋里长了该死的瘤，活不长，可他也想好好的活着，等到老了的时候，就抱着孙子在院子里打盹儿。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在背地里哭了多少次，没有人知道他多渴望过正常人的生活，可他费尽力气也得不到。他孤零零的，身边只有我能照顾他了，我不能跟他离婚。如果我也离开，还有谁会愿意照顾他？或许他什么时候痛苦的死了都没人知道……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的……
那晚，她喋喋不休的说了很多话，像个唠叨的老太太。夜深的时候，窗里逸出的乳白色光晕，慢慢地渗进了墨似的夜色里。
梦一般的宁静。
我尚不懂得的宁静。
可后来有一天，我看见手术后依然昏迷的男人躺在素白的床上，而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守候在床边，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照在她芳华不再的侧脸，空气里弥漫着的都是充满暖意的明媚。
她说，你快醒来，我在这里。
她说，你要醒来，我还在等你。
那一刻，我想，我终于明白，曾经那梦一般的宁静，是她忧伤而美好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