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繁华而又喧闹的城市,我已经厌倦了忙忙碌碌的人群和庸俗的华丽时装,相反的,我开始留意那些小巧的婴儿服饰和精致的婴儿用品,在一家装潢的异常可爱的新奇的婴儿专卖店里,我买下了一个乳白色的小熊形状的奶瓶和一串吉祥平安锁,当我愉快地把它们拿在手里走进陶吧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他显然是在等人的,因为今天陶吧的门上早已挂上了歇业的牌子,他看见我眼神有点迷惑,他看上去是一个相当职业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和梳的非常整齐的浓发,他的衣着也很讲究,仿佛是那种很体面的上层人物,他径直向我走过来,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说:"你是小葭?"我疑惑地点点头,他随即又是一笑,亲切而又慈爱,他说:"你的那篇小短文写的很感人。"我说:"是吗?"而后很不自然地拂着额前的乱发,我说:"进来说吧!"他点点头,帮我接过手中的方便袋,
我们在房间里坐下来,我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说我们这只有果汁和可乐加冰,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只要白开水好了,我的动作有点笨拙,因为妊娠时身体上的变化已经很大程度的暴露出来,他似乎看到了我的不便,告诉我他要自己来,我们坐定以后他忽然问我给孩子取名字了吗?我说没有,他接着说他没想到我那么年轻似乎并不象做母亲的样子,我矜持地说:"是吗?我实在不知道做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子。"他笑笑,然后告诉我他是"尘风"杂志社的主编,他说很喜欢我的文章,而且希望我能做他们的社外撰稿人,我听得有些糊涂,我告诉他在我的生命里只有陶吧和孩子最重要,写文章只是平时的喜好而我并不想把它当作一种固定的职业,他听我说完很礼貌地站起身,他说他希望我考虑一下,我友好地点点头,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上面写着"尘风"杂志社主编江恒,他说愿意和我成为朋友,我说会的,然后目送他离去。送走江恒我忽然头疼得厉害,倚在沙发的一角,有点疲倦,腹部似乎有轻微的颤动,我轻轻地抚摸他,他便再一次悄然入睡了。
时间在不经意中流走,而我也在不经意中创造了我生命中的生命,整个世界似乎都是这样,在还没来得及思考的时候命运就不断的向你昭示着它的变幻莫测,而我仍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女人,每天面对着烦琐的生活,而江恒,这个对我来说近乎陌生和成熟的男人,他开始给我一种莫名的关心和盲目的兄长般的爱,他结过婚,又离了婚,他说当时他并不明白婚姻对他有何意义,他只能说是履行了作为男人的责任并且附和了来自家庭的误导,他说如果可以把女人和文学相提并论,他曾经的那个女人可以说是一首悲怆而又正统的诗歌,而我便是一篇清新雅致的抒情小散文,但有时又情不自禁的倾向于边缘文学,性格里渗透着几分不安定的情绪。而我对于他的评价总是保持似是而非的态度,在我的眼里他算是一位理性的文人,没有太多虚幻,伪装和矫情。可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同我讲话,这让我感到不舒服,他很认真地为我制定了一份又一份的饮食和作息表,这种对生活的过分在意让我感到一个男人坚毅背后的软弱,我告诉他我现在很独立,我已经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自由和安全的屋子,那就是在一个女人经受过爱情的磨练之后已经开始学会承受,可他仍然对我说我是脆弱的,我说:"也许吧!因为女人即使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但是她们的内心也是渴望温暖的,即使她们每天都会呈现一张冷漠的面孔,而她们的骨髓深处也埋藏着些许柔弱与孤独"。江恒就在这时候默默地离开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感觉有点凄凉。
整整三个月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不想追问他的所向,我更不想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一个我不爱的男人身上,我只知道在自己的身体里融进了我的至亲至爱。在忽然之间他便成了我情感的全部归属,我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孕妇了,和所有待产的母亲一样我早早的换上了宽大的背带裤,走在街上我的脚步缓慢但神情却异常兴奋,是啊!他将是一个多么可爱而又健康的小生命,连刚刚那位慈祥的老医生都肯定的告诉我他已经发育得很好了,当时我便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会心地笑了,现在我感到自己仍然在笑,似乎我已经不是走在人头攒动的马路上,而是走在一个通往迷幻世界的秘密花园,我闭上眼睛低下头,试图听到来自那个世界的对话,我的脚步忽然变得轻盈起来,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走到幸福的边缘了,耳边传来一阵孩子的嘻笑声,他们笑得很夸张,不谙世事的表情却很自然,我站在天桥的台阶上看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却没有意识到那些孩子的嬉笑打闹和不停地追逐将为我埋下什么样的悲惨伏笔?当我躺在医院的白色床单上我仍然没有放弃思考这个问题,是的,在那一刻我的全身是松弛的,但在那些孩子无意中撞倒我而我顺着那些坚硬的台阶滚落下来时我的思想却绷的那么紧几乎要断裂,我还记得我肚里的小生命几度挣扎着向我喊着救命,而我却在天桥的最后一级台阶上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我浑身乏力,抬头望着床边的点滴瓶不住的发呆,头脑里只有雪白的墙和散乱的记忆。这是一种从生到死的完整体验,没有人会知道,那个将要出生的天真纯洁的小生命在我的腹中独自承受了死亡的侵袭,那个随着他一起诞生的世界也将要崩塌,那个在他诞生前存在过的老的世界也无从恢复。当医生心平气和的告诉我我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我已不可能再享有做母亲的权力时,我默不做声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但我的内心却在重复地叩问:"为什么世界还在,我还在,而你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