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当时很潦倒,她和我一起住,进出看我的脸色。很显然,她痛恨这样的生活,痛恨我。可是她折翼了,刚刚戒掉毒瘾,经不起一点诱惑,只能困在这十平方的房间里。
我和潘安合租房子,一室一厅。潘安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常常带女人回来,把空气弄得很暧昧。小三抱住膝盖怔怔的说,开门前得敲一下门,这日子,这日子。
我冷笑。我并不认为小三对这样的日子有权力指手划脚,她没有出过一分钱房租。潘安是我的朋友,我们有时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有时却为了水电费鸡飞狗跳。潘安之所以叫潘安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言的,他脸上布满了青春痘肆虐过的痕迹。小三说乍一看觉得狰狞,她不喜欢潘安。
她本质上是一个庸俗的女人,喜欢帅哥,喜欢帅哥带她吃烛光晚餐,喜欢帅哥在烛光晚餐时送她一大束玫瑰花,九十九朵。我翻过小三的日记,有一天百无聊赖时她写下了以上这些话。
我把小三的日记从头看到尾,对这个女人充满了鄙夷,当时她还没染上毒瘾,是一个普通女大学生。我们相识时她已经休学很久了,和家人断了关系。而那个诱惑她,给她提供毒品的男人则彻底的抛弃了她。
小三很惨,化浓丽的妆,坐在酒吧里,住十块钱一晚的旅馆。酒吧里的男人嘲笑她,小三紧闭着嘴,倔犟的不肯跟任何一个人走。我打量她,慢慢的我们开始讲话。在送她回旅馆的路上她说想洗个澡,旅馆里很不方便。
我带她回家,非常巧,潘安正好不在,一切顺理成章。
其实我和小三都明白,对于生活她独木难支,而我不过是比另外一些人看上去略平头正整些。那天晚上我去翻小三的皮夹,竟然只剩下三十九块钱,我瞄了一眼酣然入梦的小三。
小三不再去那家酒吧上班,她甚至很少出门,就窝在房间里把我床底下的书一本本看过来,包括一些我自己都没看懂的哲学类书籍。
我买许多方便面回来,不特意给小三零花钱,她自己会翻我的口袋,总是拿掉一些零钱,因为不想让我发觉。
其实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有时候我会促狭的留几张百元面额的,但小三从来不拿。我可以猜想到她的失望与沮丧。
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会过多久,潘安与小三都不是我理想中的同伴。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和一个高尚的朋友一起去看欧洲足球转播,周末打一场保龄球,彼此都把皮鞋擦得锃亮。而事实上潘安偷偷用我的洗发水,我躺在房间里看VCD,有意把声音开得最低。
我们都看不起对方,都认为对方注定在上海碌碌无为,出头无望。至于小三,她只是特定阶段的一种过渡,我知道她随时会走,就像居住于陌生的旅馆,而她用身体来支付房租。小三在床上逆来顺受,她没有表情,便如死去,有时我想掐她脖子,也许这样能够将她挤出一丝惶恐。
她的体温永远只有三十六度,夜间蜷缩成一团,脸朝里,留给我的永远是背面,没有任何内容的背面,充满了拒绝。
那时我在一家外资公司就职,付出最多薪水最低,还遭人排挤,我一一忍下。我在等待出人头地的一天,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卑微而谨慎的活着,轻易不敢动弹半步。
事实上这一天在半年之后就显山露水,我谈成了几笔数目可观的生意,凭着出色的业绩升任部门主管,前途豁然开朗。
事业略有眉目时,我的生活里早已没有了潘安和小三。
我永远记得一月十三那一天,小三嚎啕大哭,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里。潘安满脸是抓痕,他沆沆洼洼的脸更添恐怖。
潘安惊慌失措,一直向后退,退到墙壁,突然叭一声跪下来,他抱住我的腿,拼命的说子午子午,我该死我该死……
小小的一室一厅里,有两个人在声嘶力竭。我握紧的拳头最终砸向了墙壁。潘安丢下一笔钱,连夜搬走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他手忙脚乱的收拾衣物,他拎着沉重的皮箱里仓皇逃走,留下了两千块钱。这个山东男人在上海花钱如流水,能有两千块钱已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