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在九十六岁寿诞不久,仙逝离开我们的。大嫂说,是父亲吃过晚饭,回房间要去眯上一会时,就驾鹤东去了。就在那三,四天前,我曾去看望过他。那时,他老人家依然是头脑清晰,口齿清楚地给我叙说着往事,说到兴处时,还不由地笑出声来。父亲出生于清末,江南杭城商户人家。自幼读私塾,念四书、五经。受孔孟之道的启蒙教育,少年时,家境没落,十二,三岁去做了学徒,一生经历了辛亥变革,军阀乱世,抗战逃难,民国时期。新中国成立后又经历了“公私合营”,“三反、五反,”“大跃进”“四清运动”,于文革前夕圆满退休。从此,又度过了三十多年平静的生活。每当他说起坎坷,艰辛经历和退休后的生活时,总是不住地说:“还是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好呀!”
父亲中等个头,清瘦身材,一生走过许多码头,饱经世道的沧桑,但有两个生活习惯始终没变,一是讲话口音不变,不管是与谁交谈,总是不紧不慢地讲一口地道的杭州话,二是饮食习惯不变,一天三餐食米。讲话,做事中规中矩,行走也是稳步而行。很少见到他慌慌张张和快步奔跑,吃饭时,不轮好、差,都不暴饮暴食,每餐都是只食一小碗米饭,我们有时会给他多盛一些,他都会让拨回锅里,老人家从不浪费,每次都要把碗里的米吃的干干净净,偶尔有掉在桌上的米粒,也要用筷子夹回到碗里,老年时,他手柱个拐杖,遇人都很客气,礼貌,主动让行。对小朋友称呼为小妹妹、小哥哥、对年长些的则称呼大姐、大哥。他面色红润,童发鹤颜、性格开朗,很是健谈。直到离世前都是思维敏捷、精神焕发。
父亲对我子女的管教是非常严格的,哥哥、姐姐们常常会因一点点小事被父亲训斥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对我的不是也是从不放过,先是不停地说教,严重时还要用鸡毛掸子以此训诫。母亲对我是很是袒护,经常都是在母亲的庇护之下,父亲对我是无可奈何地甩手而去。我是对父亲的训教及惧怕又厌烦。
父亲虽只是读了几年私塾,确熟读四书五经。对孔孟之道德的经典名言熟背如流,常常针对我的的不是,灵活运用孔,孟圣人的训教对我训导。不管我愿不愿听,他会一直说下去,我为了尽快地离开,不管心中再窝火,也只能不住地诺诺点头。
那时,我对父亲的说教,既心不服,口也不服。有时也会与他争辩起来,事过数十年后,自己也年过花甲。回头再看,自己的所作、所为,所言许多许多都是依照父亲当年所训教而行之的,也会常常不由地,说着他几十年前训教我时说的那些话。父亲在生活小事上对我们要求很严,站要有站像,坐要有坐像,吃要有吃相,连手拿碗筷也是要有模有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一言兴,一言败”。说话要怎样说为好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了等等。可是对子女的个人大事上却管的很松,从不过问与干涉,都让我们自己去处理和决定。按他的话就是,小事你能做好,大事就会知道应该怎么做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决定,凡事都要自己靠自己。一次,父亲看到我借邻家一个水桶去水管挑水,得知家里有一只水桶漏水了,就说:“你先提回一桶水用,修好了那只桶,再去挑水了”“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去麻烦人家,更不要去求别人了”。“世上大大小小的人情债都是要还的”。“人情是个债,要拿铺盖卖”。
父亲得知我在回杭州火车上,偶遇一位苏州的年青人,与他同行去了苏州,并受到他与他家人热情款待后要求我:“受人点滴之恩,应以涌泉相报,写信请他方便时一定要来家中做客,并要准备礼物相赠。”
少年时期我常随父亲回杭城省亲,父亲都要带我去各位亲戚家中拜访,每次都要准备一些礼物,并都要以我的名义送与。父亲说:“这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铺路,后人行。”“做人做事,都是这样,不要临时抱佛脚,更不要过河拆桥”。一次,在杭城,父亲找遍了老城区的几条街道,要找他少年时,他吃过一次饭的菜馆,要点曾经吃过的一道菜肴。当时我很不耐烦,也很不理解,当用餐的时候,他才告诉我,这家菜馆是他的父亲带他来过一次,是吃的这道菜。这次他也带我来这家菜馆,还是吃这道菜。人这一辈子,很多事情可能也就只有一次。、
父亲是个能工巧匠,家里修修补补的活都会自己干,而且,做得很好。父亲爱好广泛,还喜好种花,养金鱼。从小教我读棋谱,常与我下象棋。自己还动手做过一架扬琴,虽然,扬琴的音节只有两个八度半,但琴声还是非常清脆、优美。做的一对琴竹非常漂亮,琴竹把上还雕刻的竹子图案。他还常弹奏一首乐曲,说是江南丝竹“三六”。那时,常看到他在院落里运动身体,我觉是他是自己在瞎比划了,现在想起,他练习的应该是华佗“五禽戏”吧。有时,兴致来了,他会靠在竹椅上,左手拍着椅把,一板一眼,有声有色地唱上一段马连良的京剧“空城计”了。
父亲饮食起居非常有规律,不抽烟,不凶酒,不打牌。在我的记忆里,从没有见过他因感冒发烧,到医院里挂针和生病住院。他要是觉得身体有点不适。就找张白纸用毛笔写出几样中草药,让我下班带回来熬熬喝了就好了。
父亲非常好动,总是要拄个拐棍到处走,一次,闲步走到北大街,有点累了,想乘公交车返回,上不去车了,不慎摔倒,头上流了血。公交司机和路边的群众,忙把他送到了附近的中心医院,等我和大哥赶到医院时,他已经在病床上坐不住了,急着要回家。晃着手对我们说:“是我,是我自己摔的,快送我回家了”。
有一次,我对父亲的孔,孟之训教,很不服气,一时兴起,就用一些批孔文章上看到的词句,对父亲的训教进行了辩驳,几句话把父亲顶的回不过神了,气得他连说“孺子不可教”。伸手指着我说:“明天,明天我找你的领导去”。
几天后,厂政工处办公室打电话来说,贾书记找你去,我心里忐忑不安地敲开贾书记的办公室,贾书记一见我,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子,怎么把老爷子惹了。一大早就来告你的状,让我好好地管教管教你”“哈哈哈”。父亲真来告状了。“坐下,坐下,”贾书记手指着我说:“你呀,你呀,”“共产党闹革命几十年推翻了封建主义的大山,就凭你的几句话,就能把封建主义思想给铲除了吗?”。“从今天起,回去不管老爷子说什么,你都不许回嘴,更不要反驳了。”“老人家了,由他去吧”。“下回老爷子要是再来告你的状,我就把你调到锅炉房烧锅炉去,哈哈哈”。
记得,在我将要离开家,走向社会的时候。去向父亲告别,父亲自言自语:“我这一辈子,蒙受过不少的欺骗,也受过不少的怨气和欺负,但是,我还活着,他们却已经没有了”。
父亲是儿子天生的老师,尽管儿子当年很调皮,常常惹老人生气,但是父亲的为人、言行、品德、学识还是无时不刻地在影响和感染着他的儿女,父亲在天有灵,如能知道他的儿子在深深地怀念和感恩着他,人之初的教诲和父爱时,也会原谅儿子当年的无知与不孝。
感恩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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