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到丽江,心中产生震撼,而我则溢满慵懒。
到丽江多次,亦从常态的惊叹中沉淀下来,更乐意慢慢地欣赏、品味弥漫在千年古城里的每一个空间,那些不会远去也不会消失的片段,如我的心境一样,慵懒地徜徉于血管的末梢,滋养着自己苍老的容颜和不老的心扉。
在丽江逗留,白天可以在潺潺溪流边的五花石路上漫步。那些垂柳随风飘逸,仿佛在清清溪流中梳妆打扮;清丽的倒影中,浮出柳枝的轻盈,亦在轻盈的倒影中,呈现柳枝的碧翠。路边垂柳频频招手,用俏皮而纤细的腰身,无语而深情地迎接客人的到来;亦是那芊芊玉指的柔软牵引,让人抑制不住凡夫俗子的双眼,凝望似近却又漂移而去的柳枝,使人容易沉迷于绿荫浸润的遐思。偶尔在她轻轻移近的当儿,飞速抓住凉丝丝的光滑滑的芊指,是一种零距离的接触,但指头传来她含羞似的心慌情醉的矜持之态,暗暗挣扎着摆脱来人的无意纠缠或者是有意倾慕。这个时刻,溪流中的倒影也把游人融入,而且还发出爽朗的挑逗声。在跌下坎儿时传来一阵阵哈哈的大笑,瞬息悄然离开;一阵阵荡起沙沙的莺啼,弄眉眨眼间恋恋不舍地不愿躲开。
就这样相互陪伴,柳枝依着溪流,溪流伴着柳枝,从远古来到今天,从今天流向未来。奇缘机巧间,我的出现,她们深情地相随身旁,在盛夏的曼妙时光里,在古城悠长的幽深的婉转的古巷里相逢。让我聆听着溪流或大笑或嬉笑的亲切呼唤,仰望着柳枝或含羞或嬉闹的柔媚艳影。于是,凡夫俗子的我,被古城丽江的一颦一笑缠住了手脚,丢掉了灵魂,忘记了归程。
溪流的岸边紧邻繁花镶嵌的一排排古朴房舍的窗口,可以见到繁花中红灯笼醒目的艳丽、精致,可以见到窗内小室的洁净、大方,可以嗅到窗内飘来诱人的香流,可以闻到古乐飞来雪山的岚韵。踏上坚实的横跨河道的长石所搭建的小桥,似乎是一种千年时光的浓缩。有多少人,踏上这一条条小桥,从慰藉心灵的笑颜里,安坐窗边的木几前,品味着那一杯熟悉的酥油茶,那一道熟悉的腊排骨,那一束熟悉的阳光,那一缕熟悉的绿柳,那一袭熟悉的山岚,那一道熟悉的溪流,满腹的游子的悲愁和坎坷皆洗涤干净,只愿守候在这里,不管世外的沉浮兴衰与苦辣酸咸。
我是一个过客,依然乐意在窗下养神,慢慢地取食一个丽江粑粑,一盘纳西烤鱼,一碟酸辣的咸菜,一杯润喉的酥油茶。听主人的故事,赏主人的悠闲,串成一米阳光,温暖着自己疲惫的心海。也在宁静古城的滋养下,在伟岸雪山的庇护中,慢慢地修复心灵上的屡屡创伤。
类似的古城,如木渎古镇,我曾匆匆闪过。那是个古迹集聚的胜地,传说是乾隆下江南六次系缆下船的地方。但天公不作美,大雨瓢泼,狂风咆哮,让我千里敬仰而来,却落魄失魂而归,满目的景色封存在风雨中,促成我终身的遗憾。庆幸的是几次来丽江,虽遇上降雨,但可以撑起雨伞,随细雨引领,踏上潮湿的路面,如戴望舒所写的《雨巷》那样,我的身前身后,都迎来了或伴随了丁香一样的姑娘,沉醉在悠长悠长的古道上,让潮湿的空气潮湿我的心波,让潮湿的雨巷潮湿我的向往。也在太湖的船上荡舟,烟雾蒙蒙,远山渺渺,赋予一种辽阔,承载一种威仪,让我记起远去的烽烟与鏖战,大自然博大的胸襟让人世惊心动魄的轨迹幻化为滚滚洪流,闪闪波涛,消融于历史的浩渺长河,不惊不喜、不忧不悲,风流坦荡。而丽江只有蜿蜒的涓涓细流,波澜不惊,或穿过店铺的门前,或组成相惜的三口井,或经过小院的石阶上,或聚集成清澈的龙潭,悉心养育纳西一代代生生不息的男女,不争不斗,无怨无悔,驻守在玉龙雪山的怀里,享受人间净地舒缓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让我由衷的欣赏,万般的渴望。
自然界的雪山很多,护卫丽江的玉龙雪山是纳西族人的神山。其固有的伟岸震撼着来客,我也一样深深地一次次仰望过,也一次次地倾吐过自己对神山的敬畏之情。站在雪山脚下,凝望雪峰,在滚滚云雾中呈现威仪的风姿。没有骑上牦牛留影,也没有堆垒雪花成人。环顾四周,茫茫白雪深处,我在冰川显露浅蓝的光影中沉思。那是数万年沉积的结晶,也是数万年的梦呓。我们无法将时光倒流到远古时代,我们也无法掀开神山深藏的种种瑰丽的宝藏,但我们从冰川露出的剖面,可以知道千年盘踞的坚毅,万年积蓄的神奇,数万年光影的惊艳。手触摸着冰川,凉意穿透指尖。这轻轻的触摸,连接了无限,穿透了时空。只有此刻,心才能感知得到冰川的神韵,情才能体验到冰川的圣洁,眼才能透视到冰川的生机,手才能定格冰川的深邃。那是地壳运动的见证,那是人类迁徙的旁白,那是个人机缘的奇遇。难以像当地人从容拥有转山拜神的机会,只能默默地诚服于自然的精湛与圣神,将无限的思绪潜藏于有限的抵达地段,诉说自己满腹的虔诚的敬仰与膜拜。
诚然,纵有玉龙雪山的变化无穷。凌晨,山村尚在酣睡,而雪山却已早迎曙光,峰顶染上晨曦,朝霞映着雪峰,霞光雪光相互辉映。傍晚,夕阳西下,余辉山顶,雪山象一位披着红纱的少女,亭亭玉立。月出,星光闪烁,月光柔溶,使雪山似躲进白纱帐中,渐入甜蜜的梦乡。我还是跌入尘世的一角,回到旅社,沐浴在丽江夜色柔媚迤逦的时空里,在柔软的沙发上,临窗眺望古城的万千灯火,思量一道道红灯笼迷离的幻影。
丽江的夜色是疯狂的。让白天古城的宁静退却,雪山的威仪卸妆,冰川的神圣封存,古寺的庄严隐秘,展露纳西人热烈的情怀,豪迈的举止,甜美的歌喉,曼妙的舞姿,醉人的明眸,宛如战胜恶魔凯旋一般盛况,喷涌心中的恰似虎跳峡般的激流,纵情地释放,纵情地燃烧。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维,放纵自己拘泥的举止,贸然卷入激动人心的漩涡,在闪烁的光波环绕中,举起红酒,载歌载舞,随熟悉的乐曲,舒展紧闭的灵魂,捡拾人性的光辉。那夜,我的世界属于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回归,做了一次自然的有血有肉的生灵,铭记于心。再次独步回房,五彩石的路边的确是五彩斑斓,悠长而且迂回;跨越石板如搭建天河上的鹊桥,空濛晃荡;细细的柳枝精致靡丽,抓不到飘逸的倩影;而无数的长龙般的灯火在眼前飞舞,演绎着腾跃千里的奇彩。终于我躺在了窗前的床上,做起了飞天的梦想。
那当儿,忆起了周庄静谧的夜色。夜色下整个周庄没有音响回旋,封闭了门栏,关闭了窗帘,恰如一个长者经不住末年的冷热变化,静静地深睡于月光拉开的天幕下,不敢声张。我曾有意识地在狭长的古巷里行走,唯一的回应是自己的足音。即使在几座石桥上四处眺望,已然是静静的河道,静静的舟楫,静静的垂柳,静静的微雨,包裹一切,几乎有一种窒息的感觉。那时我迷惑地想到,为什么白天人群拥挤的古巷,夜间却消音一般,蒸发一样?导致胆子较大的我也被吞噬了所有的勇气,胆怯地匆匆回走,躲避漫长的凝固了古镇施加的种种心理压抑。也导致我不得不整夜无眠,妄想着有个熟悉的人能够陪伴自己,驱除掉这漫无边际的沉寂与举目无亲的恐慌的体验,及早找到属于活力四射的如我一样心灵跳跃的尘世空间。而丽江古城的夜色,正是这样的空间,这样的迷宫。红酒醉了自己的血肉,也醉了自己的心神,可以在靡丽的风景中慢慢逍遥,慢慢享受。
当睁开眼睛,慵懒的身体,已经被旭日的柔光抚摸着。但我不想动,乐意慵懒地沉睡在丽江的小炕上,慵懒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