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丹水情韵
鲁迅先生早在1925年就曾伏案疾书写下了《论“他妈的”》的文章,文中指出:中国“经史上所见骂人的话,无非是‘役夫’,‘奴’,‘死公’,较厉害的,有‘老狗’,‘貉子’,更厉害,涉及先代的,也不外乎‘而母婢也’,‘赘阉遗丑’罢了”。
纵观我国几千年的历史,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从士大夫在经史之上流传下来真正“骂娘”的,的确少之又少,翻遍整个经史那都是凤毛麟角,即使有,那也是要被人们嘲笑的。
不妨让我们来翻开经史选取一些例子来做佐证。
骂错位的有之,往往是骂某某人“贱”。《史记》有“贩贱卖贵”(见《史记列传第二十五》),本意指的是货物,是指便宜货,后引申为地位卑下,又作动词用,即“下贱”之意,多是骂妇人,比如“贱妇”、“贱人”之类,或者骂某人不好的行为,比如“作贱”。
有骂“役夫”之说的,“役夫”出于《左传》文公元年,楚成王的妹妹江芈被商臣(楚成王之子)故意激怒之后,骂道:“呼,役夫!……”现代将“役夫”译为“奴才”。通过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骂“贱”、骂“役夫”,其实质骂的都是“地位的主观降低”——即被骂人的现实地位与骂者口中骂出的地位形成差异(不相符),人家商臣就是后来的楚穆王,即使是他姑姑江芈骂他的时候,他的地位也是高贵的王子,怎么会是“奴才”呢?显然,是江芈在骂词中故意将侄儿的身份降低了,或者换句话说,只要故意将对方的地位降低就可以起到骂的效果。
有骂“缺”的。《南史/宋本记》有载:“帝(前废帝刘子业)自以为昔在东宫,不为孝武所爱,及即位,将掘景宁陵,……肆骂孝武帝为齇奴。”这说的是小皇帝骂老皇帝的故事。怎么骂的呢?并不是骂“民不聊生”之类政治上的东东,而是骂老皇帝的生理缺陷,因为“齇,zha”是指长在鼻子上的红斑,意思是小皇帝骂老皇帝“酒糟鼻”,同时将“齇”与“奴”相联,又使骂词多了一层“错位”的含义。看来刘子业是一名通晓骂技的皇帝。这种骂法是骂生理缺陷——换句话说,如果将别人的生理缺陷说出来,也可以达到骂的效果。
诸如还有骂“死”的,骂“死公”之语,出自《后汉书/文苑列传》,是弥衡骂黄祖的话,骂词为“死公!云等道?”“死公……”何意?唐代李贤注:“死公,骂言也;等道,犹今言何无语也?”如果用现代白话,大约可以译为:死人,你为什么没有话说了呢?当然,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把弥衡的骂词改得更有文采了:“(黄)祖曰:‘似我如何’?衡曰:‘汝似庙中之神,虽受祭祀,恨无灵验。’祖大怒曰:‘汝以为我为土木偶人耶!’遂斩之。黄祖不满的是自己明明大活人,你祢衡却将活人说成是“死人”,这其实也是一种咒骂,其中含有及其轻蔑的意思,所以黄祖要杀他。骂人骂“死人”大约是弥衡的发明专利。当然还有骂“老狗”和“貉子”之说,“老狗”出自《汉孝武故事》(汉班固著),栗姬骂景帝“老狗,上心衔之未发也”(怀恨在心);“貉子”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惑溺》:“孙秀降晋,晋武帝厚存宠之,妻以姨妹蒯氏,室家甚笃;妻尝妒,乃骂秀为貉子,秀大不平,遂不复入。”骂人为“狗”,现代人仍然继承未弃,后世、特别是现代的文学作品中,已经将“狗×的”使用得很普遍,寻求“狗骂法”的开山鼻祖,可能是栗姬(至少是因为她而让骂狗法名垂青史、源远流长);当然,将人骂成“貉子”的,最后没有人发扬光大,恐怕是貉子经过历史发展变得比较珍贵了,骂人就要骂他贱,怎么能够往珍贵方向骂呢?这是把人骂为畜牲、动物,并且是骂成比较低贱的那一类。
也有骂别人的家人的骂法。最有名的是《战国策/赵策/秦围赵之邯郸章》所载:“周烈王崩,诸侯皆吊,齐后往。周怒,赴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斫之!’(齐)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为天下笑。”用现代白话是说:“周烈王死了,各诸侯国都去吊丧,齐国派的相国田婴去晚了。周室大臣都很生气,在给齐国的讣告中说‘天子驾崩,如同天地塌陷,新天子都亲自守丧。而……齐国迟到,按理该斩。’齐威王勃然大怒,竟然骂道:‘呸,你妈也不过是个奴婢罢了!’结果成为天下的笑柄。”看来,齐威王说别人的老妈是下等人是遭到天下人耻笑的,所以,鲁迅没有确认齐威王是骂妈的源头(鲁迅说“‘他妈的’的由来以及始于何代,我也不明白。”)其实,在门第观念与联姻制度十分严格的封建社会,诬他人的先人是下等人,是很难容忍的。周王的母亲不可能是下等人。这只是骂人的一种骂法而已。还有比较著名的是“赘阉遗丑”,是三国时的袁绍与曹操宣战,要在舆论上搞臭曹操,所以请了当时的大才子陈琳写了一篇颇有文采的檄文,其中一句就是骂曹操父亲(家门)的名句“赘阉遗丑”,骂曹操的祖上是阉人(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说此文将曹操的偏头痛也治愈一次)。这里的骂法是不骂本人而骂他们的亲人,是一种本体转移的骂法。
你看,从这些史书中不难看出,中国古代骂人,绝大多数人骂人不骂女人,即使是齐威王骂人家的妈出身卑贱,也是被当时天下人耻笑了的。
但是,世风早已经流转了几千的历史了,在社会上时不时的会冒出“骂娘”之声,这难道是历史的倒退?尤其是有的人动不动就“骂娘”,正如鲁迅先生在1925年就曾指出的那样,“他妈的”成了当时的国骂。
记得上世纪80年代中期,改革开放的成果初步显现,社会上就已经开始流传着一句话,叫“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啥意思?指人们的物质生活好了,还要有意见。所谓骂娘,是牢骚、意见,是对官员、社会有各种不满意。究其原因不外乎有两条,一是永不满足,二是喜欢攀比。出于这种心理骂娘的人有,只是少数。多数人并非因不满足或为自己不如人而“骂娘”。反映的是他们心中的困惑:过去连饭都吃不饱,也没见大家有多少意见,现在生活有了根本性改善,几乎是“天天过年了”,为什么反而牢骚意见更多了呢?
现在大家当然都已经明白了,在人吃不饱饭的时候,只想着如何填饱肚子,体现的是动物性的本能。而一旦吃饱饭,人的社会性立即表现出来,就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更高层次的精神要求,比如公平、正义等等。这一点,从近些年来社会矛盾凸现、群体事件频发、维权意识暴增等方面都得到了充分体现。这不是因为群众对经济发展的成果不感恩,而是经济的快速发展把人的社会属性同时快速释放了出来,这或许就是马克思所谓的“人的全面发展”的要求,也是科学发展观提出“以人为本”的原因所在。
正因为如此,前不久刚刚闭幕的党的十九大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个新的社会主要矛盾,是判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科学依据,也是新时代的重要特征。
怎样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怎样来实现发展中的充分、平衡?我以为社会中的每个人都不能当旁观者,更不能“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要撸起裤子使劲干,通过我们大家的努力来开创祖国的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