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的时候,我为父亲带回一瓶好酒。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父亲将面前的青瓷酒盅斟满,一股醇厚的酒香四处弥漫。他喝酒的时候,端起酒杯有意无意地将酒盅轻轻一倾,洒到地面上一些酒。我看到这幕场景十分不解,心想这么好的酒倒在地上实在浪费。我便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微微一笑说这是村子里的老风俗,遇到节气喝酒之前,将酒洒在地上一些,是让天地和鬼神先喝,这是对天地和鬼神的尊敬。父亲的话让我想起了故乡形形色色的风俗。很多风俗已经被时代甩在了生活的边缘地带,我想再回顾它们一眼,与它们挥手作别。
谈起故乡的风俗,我想主要说说婚丧嫁娶的风俗。村里假如有媒人给未婚男女牵线搭桥,事成之后媒人就会成为男女的亲戚,逢年过节来往不断。结婚那天媒人会被请到宴席的主座位置,酒宴上也总少不了一盘红烧大鲤鱼。因此在故乡想吃红烧大鲤鱼是想为男女撮合的代名词。结婚前,男方的父母找算命先生根据男女的生辰八字算出结婚的良辰吉日以及诸多禁忌。结婚前夕洞房的喜床上整整齐齐地摆上鸳鸯被与鸳鸯枕,还要在被窝里撒上一把核桃和一把大枣。民谚说:“一把核桃一把枣,小孩儿追着大孩儿跑”,寓意着新郎新娘早生贵子,子孙满堂。
结婚当天,有些人生肖属相与新郎新娘相冲,便不能迎亲送嫁。迎亲与送亲的队伍里都会有一个压轿孩儿,年龄十岁以下。我六岁的时候担任过这一角色。当时是本家族的一个个姑姑出嫁,我掂着大红绸布裹着的一盏台灯,和新娘一起坐在拖拉机挂车上。那时候农村迎亲用的车辆大多是拖拉机挂车——我母亲说她和父亲结婚的时候用的是马车,不过现在结婚用车都是汽车了。长辈们嘱咐我说拖拉机挂车停到男方家门口时我不要急着下车,将会有人递给我一个红包。假如红包摸着太薄,即红包里的钱太少,我要继续索要。按照风俗,我不下车新娘是不能下车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扮演角色的重要。
当路过岔道、石桥、坟墓的时候,放鞭炮的人都会燃上鞭炮,驱赶邪祟。到了男方家以后,拖拉机挂车先停在大门口。一个中年人点燃一挂长长的鞭炮绕着挂车转圈,哔哩啪啦乱响。我紧紧捂住耳朵,觑到一名男子一只手拿着铁钳夹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另一只手拿着水碗向烙铁上浇水。烙铁呲呲的响,冒出氤氲的白烟。今年家乡的一个亲戚结婚,我见新娘下车之前仍然有一个男子拿着铁钳夹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绕着轿车走。我对这一古怪的风俗好奇,向长辈们询问缘由,他们说世世代代都这样做,他们也不知道原因。我们无理由地沿袭着古老的风俗。
说到这里,再回到二十多年前我当压轿孩儿的那一天。我坐在拖拉机挂车上,望着看热闹的人群。一名穿着新棉袄的妇女笑盈盈地走过来,递给我一个红包。我一只手接过,顺手一摸,感觉很薄,就说:“我还想再要一个。”那妇女微微一笑,顺手又递给我一个,说:“下车吧。”我又说:“我还要红包。”妇女露出尴尬的神色。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哄然笑了,笑嚷着说:“快拿红包来,新娘还要下车嘞。”妇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塞到我的口袋里,笑着哄我说:“孩子,下车吧,屋里还有一堆糖果,现在一群孩子在抢着吃。”我听后就一骨碌从挂车上跳下来,向着屋子里面跑去。新娘在纷飞的彩纸里被新郎背下了车。
结婚那天,新郎忙得脚不沾地。白天要迎亲劝酒、拜堂送客,晚上还要应对亲友们闹洞房的奇招怪术,例如有人给新郎提出千奇百怪的问题,新郎回答错误便当骡马让新娘骑,不过现在故乡结婚的风俗文明简洁,很少会看到从前闹洞房那种热闹、生猛的场面了。
我以为故乡丧事的风俗以慎终追远、惩恶扬善为宗旨,并重温戒律,勾勒生活的愿景。死者弥留之际亲属为其穿上寿衣,断气之后亲属号丧,并到十字路口焚烧纸钱送路。故乡的风俗是停尸三天后出殡。据说这三天内死者的灵魂一直在家与家人周遭游走。尸体前点着一盏油灯,昼夜不灭。这盏油灯似乎象征着人生,灯油像是人的时间与精力。随着日月流转,灯油分分秒秒地消耗着。灯油耗尽了,灯灭了,人的生命也终结了,曾经照亮世界一角的生命之光黯然熄灭了。出殡前夕,唢呐队在门前吹唢呐,死者的亲友在灵棚下鞠躬致哀,子女、女婿、外甥等亲属会在灵前进行庄重的祭拜。
出殡当天死者的长子要拿着招魂幡在棺材前摔老盆。老盆是我们常见的黄褐色的瓦盆。蹊跷的是老盆下面都钻个窟窿。村里人说人生前污染了多少水,死后到阴曹地府都要用老盆喝下去,留这个窟窿就是以便喝的时候污水流出来一些,也算是在阎王爷面前弄虚作假了。这也告诫活着的人们要节水节物,不要暴殄天物。
故乡的风俗有很多,在这里我也不再枚举。我觉得故乡的风俗像是模板,也像是戒尺,影响着人们的思想与行为。总而言之,风俗是对生命的尊重和对生活的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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