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柴记》

记得小时常常去山上斫（砍）柴，把斫来的柴草在空地上晒干后给家里烧飯煮菜，那时我们家乡都是焼茅柴的。

三、四个十岁左右的同龄孩子在一起，到地坎边或山顶上去斫＂野山柴”，所谓＂野山＂即是无主人的山。其实每座山都是有主人的，只不过到主人不太管的山崗上斫柴罢了，因为山崗上柴草长得稀疏且都很短。在这种柴草長得少而稀的山顶斫柴，主人懒得爬到山顶来抓一群小孩子。

那是一个秋天的中午，大家准备要去斫柴，约定在村中大樟树下集合。其实大樟树早已不存在，因为那里是村子的中心地带，人们仍然这样称呼那个地方。

云祥吃过中飯，磨快了镰刀，带着柴绳去大海家。大海比云祥小一岁，属马。眼睛大大的，很活泼，动作也灵活，长手长脚的，虽然他比云祥小一岁，他的个子比云长还高。

大海是独子，他上面有一个姐姐，叫玲娣，今年十三岁。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皙，说话轻声轻气，很可爱。据说她的生母（邻村的）连续生了四个女儿，为了等个儿子，又生下了她。她母亲没办法只好在晚上偷偷将她放在大海家的门口。半夜里，大海母亲听到门外有婴儿哭声，叫大海父亲开门到外面察看，见到襁褓中有一小孩。

抱到屋里在煤油灯下仔细观察，还是一个蛮可爱的女孩子，打开襁褓，里面有一张红纸，还有一元银元，红纸上写了生辰八字。那时大海母亲已经结婚多年，还没有孩子，就把她收养了，取名玲娣。玲娣和领弟是谐音，他们希望她能带来好运，给他们带来个弟弟。

玲娣果然不出所望，三年以后，大海母亲生下了大海。夫妻俩高兴极了，把大海当作宝贝；颈上让他套了个银项圈，意思是要将他锁住。他吃的东西要比云祥他们好，零食也多，吃煨年糕时，中间用筷子捅个洞，里面还放上白糖和猪油。这令连煨年糕都吃不到的其他孩子，羡慕得不得了。其实，大海不去斫柴也可以，不过他喜欢与大家在一起玩。

云祥去找大海时，大海已经在家门口磨他的镰刀了：他将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按住刀背，上面醮点水，让刀口呈25度在磨刀石上下移动，一边慢慢左右移动，等刀口处出现泥浆一样的东西，他再在刀口上滴上几滴水，继续磨了一会儿。他将刀洗净，看看刀口有多锋利，並用右手拇指轻轻在刀口滑一下，觉得夠锋利了。

他穿上他父亲专门用旧布条为他编的小“草鞋”，提着镰刀、柴绳与云祥一起直奔樟树下。

国明和国裕早在那里等他们了。国明年纪和云祥同年，都是十一岁，国裕年纪最大，十二岁，大海最小，十岁；国裕个子矮，黑黑的皮肤，大大的头，说话慢吞吞，他们叫他红头苍蝇；他们叫国眀水蛇，因为他㳺泳快，人瘦瘦的，又常常不穿上衣，露出光滑黑脊背；大海因为瘦长，又能爬树，他们叫他猴子；只有云祥没有特别绰号，小时他母亲叫他阿毛，他们就叫他毛。云祥说话最少，他不常去斫柴，力气也小，因此都跟在他们后面。平时他们互相称呼名字，不大称呼绰号，只有在生气的时候叫绰号，其实他们也不喜欢别人叫他绰号，有不认真不尊重的感觉。

四人当中，国明最可怜，他五岁时母亲就因產后大出血不幸离世。留下他和哥哥、妹妹。妹妹因没奶吃，又没人照顾，只好送人。几年后他父亲又续了后母，还生了女儿。当地有句俗话说“六月的日头，晚娘的拳头”，意思是大多数继母都是很兇的，比六七月的太阳还凶，国明也常常遭继母毒打。还要抱妹妹，妹妹一哭，他就遭继母毒骂…

大家到齐后他们就向白岩山方向上山。山路崎岖，被水冲得高低不平，好在他们常常爬山，也不觉得特别累。很快到了山顶，放下镰刀、柴绳，先在近山顶战壕里玩，解放初期解放軍在山上挖了许多战壕，他们就在战壕里“冲锋”、“陷阵“、“射击”、抓俘虏…慕仿电影镜头里的动作，竄来竄去，一声声呐喊…一会儿，他们爬到山顶大石头上玩。看到石头上的一个小坑，国裕自作聪明告诉大家，这是仙人脚印，看到清清的一潭水，他说这是仙人酒杯，看到一块突出的石头，他说这是美国佬……简直是乱吹嘛，因为他年纪最大，别人也没有爭辨；他们望着天，望着变化着移动的白云，乱叫：“啊这是马，啊这是龙，啊这是帆船”，望着远处的大海，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北风那个吹来，雪花那个飘…”、“东方红，太阳升”…，他们根本不会唱一首完整的歌，只是乱喊乱叫。

乱蹦乱跳，乱喊乱叫了一会，他们觉得自己的斫柴任务还没完成，各自拿起镰刀就在附近认真地斫柴了；大家离得远远的，也没有再说话，累了各自站一会，伸伸腰，又继续斫柴。

经过相当长时间的劳动，他们也有点累了，每人附近也有四五堆柴草，他们就仃下来了，不继续斫柴。

看看天色还早，离吃晚飯时间还早，太阳也还未下山，他们就玩起＂赌博＂来了。

所谓赌博不是赌銭，那时他们都很穷，每个人的口袋里根本没有一分钱！他们的＂赌博＂方式是“赌柴”：国裕找来三条大约二尺长的树枝，削去树叶，将上部三分之一处用藤条绑在一起，撑开成三脚架。每人再去斫一束柴放在一起，然后，以三脚架为起点每人把镰刀扔向远方，用猜剪刀、石头、布的方式决定先后次序，到四个人都将鐮刀扔出去以后。看谁的镰刀扔得最远，由扔得最远的人首先拿镰刀砸三脚架，誰先砸倒三架谁就是贏了，这堆柴就归他所有，然后再去斫一束柴，放在一起，重新开始。这种玩法也叫＂丢架＂或“扔架”。

这“丢架”也有一个原则，一是必须在任务完成后才能玩，二是赌本（柴草）必须现赌现斫，不能用原来斫来的，否则谁赌输了，家都不能回了，这是大家约定的原则。

这样轮流进行，大家都非常投入，鸁柴的时侯活蹦乱跳，大呼小叫高兴得不得了，输的时候也不太难过，再去斫一束就是了。国明玩得最好，赢得最多，云祥玩得最差，只赢过一次。直到太阳快下山，他们各自将柴捆好。

捆柴也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工作：预先在较平坦的地方将绳子摊开，再将一尺来長短不一的茅柴一层一层地放上去，然后勒紧柴绳，並且屈起小腿，用膝盖和小腿一边压柴草一边勒紧绳子。

如果捆得不好，半路上茅柴会掉出来，他们叫拉屎，掉出来就麻烦了，需要重新捆绑，躭误时间。

背着砍来和＂贏＂来的柴草，唱着“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他们高高兴兴回家了。

背起柴草，肩膀上压着与他们身高差不多的几十斤柴草，他们没有力气唱歌了，慢慢的下山而去，好在下山的路比较不费力气。

西边的天红彤彤的，树上的蝉儿演奏着嘹亮的竹笛，大人们吆喝着耕牛，挑着筐筐，背着锄头也回家了，一天就在这喧闹声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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