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乡巴佬变城市先生的日子也並不好过,合个家五口人(加一堂姐)住在一个叫四牌楼的地方,全家挤在一个十来平方米的中间房内。
所谓中间房就是前后左右都没有窗,靠一盏昏暗的电灯发出微弱的光照明,只能 辨认人面,吃饭时不致将食物送到鼻子里去。在乡下,虽然房子破旧至少还能见到阳光。
那时,他的堂姐已是成年。堂姐是一个漂亮的的姑娘,端正的五官,白晢的皮肤,她也想在上海找点工作,以补贴家用。后来在一家糖果加工厂里做包装工。那家糖厂是她的老乡合资开办的,规模不大,设备简陋。她的工作是将机器里走出来的各种小糖用彩色油纸一颗颗包装起来。趙志平也曾经去过那家糖厂,尝到了奶油牛轧、什景水菓、花生奶油糖和一种透明的软糖,这是他“有生以来”(哈哈,才五岁呢)从来没有见过的,更没尝过的小糖了。“奶油牛轧“糖又香又甜的滋味到后来他長大了还留在他的齿颊。
以前,他在乡下只吃过那种半透明的,棕子形的什么桂花糖、生姜糖之类的硬糖。噢,还有那种与收破烂客用破麻袋、破铜烂铁换来的麦芽糖。虽然也是蜜甜蜜甜的,口味却是千篇一律,即使那种“土“糖,他从前也只能在逢年过节时尝到。
在这小房间里,堂姐也搭了一張两尺寬的床铺,有空时,她坐在床上将双脚搁在另外一張床上,让他们兄妹俩像过独木桥一样反复在她“腿桥“上来回走动,一不小心失去平衡掉到地上,引来一阵笑声,真是苦中作乐....
楼上有一鄰居,有一个与他同龄的女孩,他们常常玩在一起,两小无猜,她是他在全上海唯一的玩伴了。一天,他们两人瞒着大人去城隍庙玩。
城隍庙九曲桥的河中有一黑色石雕像,据说此人为救别人自己被火烧死,为了纪念他的捨身救人精神,人们在河中立了他的石雕像,还黑色的,像征着他曾经被烟火燻过。
在九曲桥不远处,有许多彩旂飘揚,还传来了有节凑的西洋鼔和萨克斯声,那是洋人马戏团在表演,但他们不敢走过去看。
他们走着玩着,有陌生人过来问他们:“小弟弟、小妹妹要不要吃糖?”,“要吃糖跟我去”。他们商量后回答说“不去!”然后他们抜腿就跑,赶快回家。到了家里脸色都发白了,想想越来越害怕。他们感觉那人一定是拐卖儿童的骗子,亏得他们跑得快!自从那件事后,他们就不敢单独出门了。
他家后面住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唐先生,高挺鼻梁、粗眉大眼,据说以前当过憲兵,憲兵是什么兵种?憲兵是軍中的警察,有着特别的权力。
他每天早上唱一段京剧:“一见老贼怒冲冠,当初怎样把孤害,今日定要报仇冤.....”。虽然只是声嘶力竭的干嚎,碍于颜面,也不好说什么。
最让趙志平兴奋不已的还是那天随父亲去“大世界”玩:一进门就有十二面“哈哈镜”,它能将他的面孔、身形变瘦、变長、变矮、变胖,千姿百态。
他对着镜子看到自己凹凸的脸孔禁不住“哈哈!哈哈!”大笑;他忙碌地在各个镜子之前奔跑,双手不仃地做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动作和鬼脸,久久不愿离开。
走进里面,更有各种南北戏曲,杂耍,各种菜舘、小吃....那里是一票制,买了门票以后,不管去那个舞台看戏都不用付钱。
他们在那里玩了大半天才回家。
有一次父亲带他去老乡家里,他是南单乡比较成功的旅沪乡亲,他叫张阿贵。趙志平称他张爷爷。为人和气,旅沪乡亲们有什么困难都找他,他都乐意帮助。 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家有落地收音机和暖气(叫stem)。听说他的儿子在蒋介石卫队里当侍卫官,有一次在家里,将手槍拿出来放在桌上,一个姪子好奇地拿起手枪把玩。不小心枪走了,“呯“的一声,子弹从从侍卫官父亲头顶擦过,差点将他父亲打死,懗得全家人大惊失色,那孩子被他父亲拉去狠狠揍了一顿。
张爷爷有一家运输公司在上海,有四五辆大卡车,在上海小东门有一个大仃车場和倉库。趙志平搬家时也是张爷爷的货车帮他们搬运家俱的,那时他也站在敞篷的大卡车上,高楼大厦和各色倪红灯飞驰而过,十里洋场的车龙马水,让他兴奋极了。
他也去过张爷爷运输公司玩过。那里有堆着许多“柴爿”,他随手撿来一块柴爿丢向空中,然后用双手去接,想学杂技团的人玩起了“杂耍”,这是他剛从大世界学来的杂技,他想实习一下。结果,他不但接不住柴爿,还让柴爿击中他的鼻梁。当时鲜血直流,他偷偷擦去鼻血,也不敢将此事告诉父母。好在他的鼻子没有肿起来,只是轻伤,使他能夠守住这个秘密。从此以后,他畏懼任何体育运动,也许是那件事在他心灵里埋下的阴影。
后来那位张爷爷在南单乡”都总管庙”里树了一对旂杆。就是孙悟空与三只眼楊戢斗法时孙悟空曾经变过的那种。不过孙悟空慌乱中将旂桿放到庙后去了,又只是一根,是他的尾巴变的,才被扬戢识破。张爷爷的那对旂桿是放在庙前面广场上的,为为南单乡都总管庙增添了不少气派。那时他在庙里大摆庆晏。小小年纪的趙志平也曾经是座上客,他是父母的代表…(此是后话)。
新居在一个叫后家滨的地方,父亲租了一个十多平方的小阁楼。楼下住着也是南单乡张家村出来的同乡夫妇,女的叫张美月,三十多岁。男的不知叫什么名字和那里人氏,胖胖的,家里没有小孩。
小阁楼有一个“老虎窗”(这个名字由洋涇滨英语roof window转化而来),那是阁楼里的唯一通风与採光窗子。
趙志平记得那时他有一个专门放玻璃弹珠的铁盒,也放在老虎窗外。有一次,一阵雷雨风将他的铁盒打落到楼下,玻璃弹珠散落一地,幸好没有伤到人。楼下是一家专制太阳眼镜镜片的工厰,有很多深色像篮球大小的玻璃球,镜片就是从那个球上切割下来。被取去镜片的各色玻璃球像骷髅一样躺在地上,令他觉得怪怪的,没有兴趣欣偿这些“骷髅”。
阁楼很热,虽然是初夏,仍然无法入睡。他和妹妹常常到弄堂口的水磨汀地上(水坭地)睡觉,那里睡着很多人。天没亮就有倒马桶的清洁工咋呼着:“倒马桶啰”“倒马桶啰”和洗刷马桶的声音混在一起,组合成特殊的噪音,简直让人无法继续入睡。别以为倒马桶的是下贱的工作,如果你小费付得少或得罪了他们,他们就会“忘了”倒你家马桶,让你的尿、糞从马桶边上溢出来,弄得你啼笑皆非!
那时在上海谋生实在不易,他父亲想到上海市鱼市場里买点鱼货贩卖。
一天,他父亲早早进入市㘯,已经有许多人都在那里等待开市。人群中突然有人用扁担敲了他父亲的头一下:
“怎么无故敲头?”他父亲责问那个拿扁担的人。
“谁敲你了?”拿扁担的说。
“明明是你敲的,还不承认!”
他父亲坚持对那个人说。
“谁敲了““你你.....”,开始了拉拉扯扯,谁也不让谁。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傍边有一人出来劝架了:“大家出来做生意的,都不容昜”,“我看你们两人各退一步”,“算了,算了”....他将两人拉开。
就这样结束了争吵。他父亲就去配货,当要付钱的时候发现衬衫口袋里的钱没有了,他怏怏回到家里,发现口袋底下被割破,想起原来他被人故意敲头时,争吵中被人扒了口袋里的钱。
上海生㓉不易,米价一日多变,法币和金元圈成了废纸,一面粉袋纸钞还不夠买几斤大米。
在初夏的一个晚上,趙志平的小妹妹出生了。一个月后他的父亲也在一个叫“蓝烟囱”的英国轮船公司找到了工作,准备出海远航。他母亲只好带着全家,搭乘南单乡乡亲的运输船回到了离别一年多的老家。重新开始了农村生活。
顶一下,推荐阅读~
谢谢你支持!
顶一下
推荐阅读
谢谢你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