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似乎有些惧怕,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才敢走进这黝黑的屋子里来。
屋子里有各种各样邋遢的人,手里都不断发出各种各样的嘈杂声,让人不堪入眼之下,也不堪入耳。
孩子一边走,一边打量,突然感觉就像一只柔软的羊走进了狼群里。幸运的是所有人都觉得没有人会到这个地方来,所以谁也没有去注意这个孩子。
于是孩子就像一缕阳光,一步步向前冲破无边的黑暗。
他竟然走到我面前就停下,低声问我:“请问你是许先生吗?”
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我并不认识这个孩子。但我却有些高兴。这里这么多人貌似他都不认得,就只认得我而已。
“嗯……是……是的,我是。小朋友……你怎么会认得我呢?”
他不说话了,将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着,但半天也没有拿出什么。
我不认得他。不认识的人我从来都不会太在意。我是个平凡的人,平凡的生活守着平凡的命运。我鄙视的人同样也在鄙视着我。
但这孩子居然径直找到我,难道我有什么与众不同么?
年轻。是的,在这里,只有我最年轻。年龄太大总是会让人产生距离感,小孩子很容易看出这点。但他却叫我“先生”。先生,也许我还很年轻,可在这小孩子的眼中,我已经老了。
左手摸着孩子的头,右手拽着他的胳膊,我便将他推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说:“你认错人了,快走快走,这里不欢迎小孩子!”
当我的手离开他的头时,我才发现我的手沾满了油垢,脏到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我连忙说:“快走吧,工地很危险。”
老板看我的眼神已经让整个工地都着火了,果然,他正在远处仇视着我。我知道他是绝对不会错过对我的偏见的,我也知道这种眼神,只是不明白他想传达什么。我自问我并没有做错。
这时候我不禁又在想,我为什么能在这里继续做下去,面对不尽人情的老板,面对冷眼旁观的同事,面对这份我并不喜欢的毫无意义的工作。我是为了什么?我想要什么?
一种傲气油然而生,我感觉已经站到了珠穆朗玛峰上,世人都在我脚底。然后我突然蹲低身子,问那孩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你爸爸妈妈呢?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孩子摇了摇头,终于从口袋里拿出了个盒子。这盒子我认得,是快递的盒子。
他将盒子递给我,说道:“这是你的快递,请签收。”
我愣住了。这个七八岁的孩子是来送快递的?这世界……疯了么?还是……疯的是我?
但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拿到了我的盒子。
盒子里的东西对我来说是重要的。盒子里是一把刀,一把锋利的刀,一把能见血的刀。
自古以来,无论什么兵器都会染指杀戮,无一例外。那些说刀剑是为了匡复正义,行侠仗义的人,都是道貌岸然的小人。刀就是刀,刀就是鲜血。
但这盒子里的刀只是一把小刀,并不是兵器。虽然如此,也能致人死命。
如果这个小子知道这把刀对我的意义,他一定不敢送来。
可为什么命运如此安排,却让这个小孩送来?
那刻我的心绪突然很乱,迷惘中,仿佛听到了梵音善咒。
小孩良久不走,似乎在等着什么。
可我并不差他任何东西。
我也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他,笑道:“这个给你吃,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他一把从我手中接过我的烧鹅午饭,欢呼雀跃,连说了五六次“谢谢”。但他却还是没有走的意思,这让我有些不明白了。
“你还不走?”
“我在等你说‘谢谢’。”小孩说。
我笑了,对他说道:“我从不说这两个字。”
小孩有些发窘,喃喃地道:“可妈妈说每个收到快递的人都应该跟我说谢谢的,如果那人不说,他就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没有教养,没有礼貌。”
我生气地说:“很多年以前也许是这样,因为那时候伪君子少。但现在伪人多了,人人都会说这两个字,根本分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所以你妈妈错了,现在这两个字根本一文钱都不值。如果你是真心感激那个人的话,为何不请他喝一杯呢?或者帮他一个小忙?所以你不必再等了,我是不会说的。因为我已经做了让你满意的事。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任何生灵。就算有,也是无心的。我会用悔悟洗涤心里的罪过。”
就在小孩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我手中的刀落地了。
他不知道,他为我送来了这把刀,却真正地带走了我的杀戮。这荒凉的杀戮又能说明什么呢?
该死的人还活着,不愿受苦的人还是在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