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导员辛长松30多岁,老家鄂东麻城,精瘦个子,月字脸庞,四方眼、高颧骨,从部队复员直接到铁路公安。群众反映他作风朴实、平易近人,思想政治工作做得很细。乘警队是铁路公安局最大的单位,人员思想活跃,不时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需要务实的干部担任指导员。
“我的家也在农村,现在还有个妹妹务农……”学习汇报会上辛指导员说。“这次江汉市公安局领导指示我们一并办理户口申报,请大家放心,这是为群众办实事,组织上一定不负众望!除了户口问题,同志们还有什么具体问题,具体困难,都可以向领导反映!我们就是群众的勤务员,一定会不遗余力……”他一口鄂东话赢得乘警们一片掌声,尤其是家在农村的乘警,
更激起了谷越春一阵阵涟漪和渴望……平反归队七年了,别说户口,房子,就是组织问题也是遥遥无期啊!第一次和乘警队党组织谈要入党是农指导员,他坚守自己的真理标准,不动声色地拒绝了自己……这一等又是七年!当初要“挽起袖子、甩开膀子”大干的谷越春又白白浪费了大好光阴。黄金时代耽误了,第二个黄金时代又耽误了……他要入党!他要向“思想政治工作做得很细”的新指导员谈自己的理想和愿望……
经过认真思想酝酿,谷越春准备从家庭、工作和组织三个反面和辛指导员敞开思想……
“啊,你坐、坐……”辛指导员满脸堆笑,使谷越春倍感亲切。
“我是当年‘极左路线’的受害者,多年来问题众多无处诉说……”谷越春深情地说。见谷越春如此开场,辛指导员神色凝重地注视着谷越春不住地点着头:“有什么事情尽管讲,有什么问题尽管说。我们能解决的就一定解决,一时解决不了的一定积极向上级反映……”说着拿出纸笔准备记录……这一举动给了谷越春极大的鼓舞……
“关于我的家庭,既是“浩劫”的结果,又是以前组织的误解……”谷越春说。在详细陈述了他家庭成因的经过后继续说:“群众和前任领导不明真相,已影响到我的政治前途,也成为恼人的后顾之忧……希望得到现任领导的正确对待……”
辛指导员迅速记录着。
“关于工作,由于‘反革命’阴影不散,摘掉了‘反革命’帽子又戴上‘平反的’帽子,从领导到群众长期的歧视与偏见使我有口难辩、长期压抑,沉默寡言成了“畸形木偶”,全队乘警甚至认为我已成了“神经病”……”谷越春痛心地述说道。
“蒙辱的人渴望得到尊重,就像黑夜的人渴望阳光一样。我始终告戒自己走自己的路……在那么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能够难倒我!我要积极创造条件投入党的怀抱……”辛指导员手中的笔尖沙沙作响……
接着,谷越春谈到了值乘西安162次扒窃案、302次长关提包案、周湾毛线等案侦破情况。
“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创造的条件。同时也是为领导作的‘嫁衣裳’,却不能为自己添丁点光采……”
“关于组织问题,在乘警队第一次提出入党申请是1980年……”谷越春说,“不说当时指导员是怎么绝口不谈我入党要求,只想说作为领导的偏见与歧视一直耽误我的政治生命……”谷越春激动得嘴唇微微颤抖着,脑门儿的血管都凸出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心目中神圣的政治指导员、亲爱的党组织,真诚地发出积聚已久的沉闷、渴望和呼喊……
辛指导员手中的笔早停住了。他是否在用心倾听他的倾诉?自己的呼喊对指导员、对全乘警队来说都是一个严厉的拷问:“真理标准的讨论”这么多年了,究竟什么是真理的标准?对文化大革命中受到错误处理、平反归队的人来说:究竟应不应该?作为党的思想政治工作者,如何对待谷越春应该是个试金石……
沉默了好一会儿,指导员道:“这人哪,总是要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经受各种各样的考验……就拿我说吧,那也是非常坎坷的……从部队复员,走了很大的一段弯路,绕到西南湖最后才进江汉市……”
“我今年32岁了,如果指导员能正确对待的话,就会将我列入培养对象,至多再考察二年就可以加入组织了。”谷越春暗想。不管怎样,心里的话终于敞开了,心情也感到畅快多了,不禁轻轻哼起那首心中的歌:
我们歌唱中国共产党,
你是我们心中的太阳,
你从那苦难的海洋里,
把我们带上幸福的桥梁……
把一切献给党,
把一切献给党……
向党交了心,谷越春精神特别振奋。这天302次列车小庄车站刚启动,突然听到列车背面路基石子“哗啦啦”一响!这一反常现象告诉谷越春:有人跳车!他打开车窗一看,见一个小青年正仰面倒在路基……职业的敏感告诉他:肯定是在列车偷了旅客东西而跳车。于是他大声喊:“有谁丢东西没有?”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喊“哎呀!俺的包没了……”谷越春一听毫不迟疑地打开背面车门,纵身跳下列车……
跳下车的小偷正不紧不慢地走着,突然听到谷越春跳车时路基石子“哗啦啦”的响声,回头一看惊出一身汗:列车乘警正向他跑过来……他撒腿就跑……谷越春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个人一前一后拚尽全力奔跑了300多米,谷越春累得气只喘,实在跑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小偷也累极了,见谷越春停下不追,他也停下来,谷越春见状又紧追不舍……一定要抓住他!糟糕,前面有条公路!如果小偷跑到公路扒上拖拉机或马车什么的就完了!谷越春立刻加快速度追上去……“一定要抓住他!”他一边跑一边想,自己是向党交了心的人……
“我投降,”小偷说,将手中的包交给谷越春:“坦白从宽……”
当着小偷的面,谷越春清点了包内的物品,几件衣服,一个塑料钱夹,里面有现金500多元……
“叫什么?多大?家在哪里?都要写清楚,还有写份检查,才能从宽处理……”谷越春说,他从车站要来了纸和笔。
小偷一言不吭。
“怎么了?写啊!”谷越春命令道。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小偷说。任谷越春怎么审问、开导、教育,他就是不讲话、拒不检查。这是一个“老膏子”了。谷越春想,他知道自己的盗窃够案了,肯定要“关进去”……但只要自己什么都不说,乘警没证据就拿我没办法……
回队交班汇报时,谷越春如实汇报了这起未遂案件,如数上交了衣物及钱款。
农队长专门讲评了这起未遂案件处理得很好,既有效控制了一起标上案件,又严厉地打击了列车犯罪。“我要特别强调几点:乘警队允许列车发案、允许破不了案,但决不允许不做工作、隐瞒案件……最近队里接连收到人民来信,反映在列车上丢了东西,丢了现金……但查阅当日汇报却没有任何记录。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典型的隐瞒案件!我今天在这里重申:以后,凡发现隐瞒案件的,第一次大会点名,第二次个人检查,第三次干脆‘脱衣服’走人……旅客丢东西、发案不破案,要你做什么?”他的一双眼睛严厉地瞪着学习室的全体乘警。
辛指导员也用他的家乡话插道:“还有出现的新情况,最近哪,我们接到列车队反映:有个别乘警查到没有车票的旅客收钱不开票,还有的代办卧铺收取‘好处费’……这是什么行为?这是‘以车谋私’‘以票谋私’,啊,是绝对不允许的……”
一个20来岁、四方脸、秃脑门儿的乘警唐留吉人称“唐牛逼”,吹起牛来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什么王母娘娘的女婿是大闹天空的孙悟空啊,墨索里尼的情妇是东方美人儿班达拉娜夫人啊……这天交班汇报结束,他一片好心地把谷越春拉到一边皱着眉头说:“老谷啊,你这事儿怎么这样处理?”谷越春不解:“怎么啦?农队长都说处理得很好啊?”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唐牛逼”奇怪地问,谷越春纳闷地摇摇头。
“这个情况,你就把点好的钱……”说着,“唐牛逼”做了一个装进自己口袋的手势后继续道:“钱装起来,小偷一脚踢走,他高兴都来不及……还回来汇报个屌……”谷越春惊得目瞪口呆……
事实上,谷越春根本不知道队里队外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就乘警队说吧,当年的“27/8”再也不“顶呱呱”了!那“红旗列车”是“政治”车,哪有经济油水?现在最吃香的是广州。代办两个卧铺可净收“好处费”200元,是两个月的工资;带几个无票旅客、或长途旅客收钱开短途出站票,也可坐收几百元……还有广州可不比西安、关州稍点儿苹果、排骨什么的,人家“稍”的是《剑》《万宝路》香烟,一盒就赚“一个点”……“稍”个10条20条,一趟车的收入就是工资的好几倍……“跑车的都发了……”社会上谁不这样说?
事实上,也不仅仅是快车,谷越春值乘的慢车也有“发财”的机会……这天,他和小季值乘302次列车,突然发现列车尾部11号车厢围满了人,不时传来“啊!”“俺嘞俺嘞……”地惊叫声及一片喝彩声。他们在干什么?谷越春急忙奔过去……见乘警过来,这一伙人顷刻作“鸟兽散”……车厢鸦雀无声。谷越春好生奇怪:刚才还热闹轰轰一会儿就消声匿迹,肯定有什么名堂……可又没发现什么可疑现象。他只有站在那里不动,留心观察,并分别前后瞭望两节车厢的动静。这时,一个20多岁的青年人过来,神神秘秘地对谷越春说:“乘警同志,我向您反映一个情况……”说着,把谷越春拉到列车风挡处,并不讲话,却从口袋掏出100元大钞塞进谷越春手中,嬉皮笑脸地说:“帮个忙抬个庄,一点小意思……您到休息车去休息唦……老站在这里不累?”谷越春霎时什么都明白了!看到他口袋里露出的红蓝铅笔,就明白这些“流打鬼”是在车厢用红蓝铅笔搞鬼把戏骗钱,是旅客列车出现的一个新的治安状况,必须坚决打击。
不过就是离开车厢就可以“挣”到100元钱,超过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了!联想到“唐牛逼”给自己“传授的经验”,谷越春深有感慨:“刚参加公安工作那会儿,看到差钱买票的旅客,自己总会给他们3角、5角……现在不给也算了,但说什么也不能拿他们的钱哪!”他二话不说对青年人道:“你过来……”青年人连忙跟着谷越春走,以为要定什么“合同”……不料却走到餐车,他把副车长刘菊萍喊过来,将那100元钱递给她指着青年人说:“给他补票……”
“从哪里到哪里?”刘菊萍问。“从起点站到要阳,100元全部补光……”谷越春沉着脸道。青年人急的嗷嗷叫:“你凭什么都给我补光?我一个人再怎么坐也坐不了100元的车啊?”“凭什么?你还问我凭什么?”谷越春义正词严地说:“就凭你无票乘车,就凭你扰乱列车治安……告诉你,我和别人不一样,在我的车上你一分钱也别想骗到!”
“谷班长,这100元怎么开票啊……”刘菊萍还是问。从起点江汉到列车终点关州,全票也就50多元,她不好开票。“开全票、加倍罚……”
“在我的车绝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谷越春对乘警小季说。“他们这些人,你收了他的钱他可以要你的命……这个情况回队要如实汇报……”
退乘回家,谷越春换下制服准备清洗,却发现口袋还有一张100元大钞。自己的钱自己有数,再说也从没有带那么多钱在身上的习惯,肯定是那“流打鬼”塞的“坨子”,求下回“放他一码”……别说100元,就是1000元也打不瞎我的眼睛!谷越春一刻也不敢耽误,急忙赶到乘警队,向农队长如实汇报了列车上发生的这个新情况,并上交了那100元大钞。
“你这么早赶到队里来就是为这事儿?”农队长似乎感到很奇怪。
“是的,”谷越春毫不含糊地说,“这个新情况我想不会仅仅是我的车,其他列车也许有……”
“好了,你回去休息吧……”农队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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