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佑善,与之奈何!谷越春的户口申请已经报到市局户政处,只要那里一批,就可以办理迁移手续了,怎么也没想到就在那里将自己的心都摔碎……
问题出在哪里呢?是列车员颜艾兰爱人搞的证明是假的,还是谷处长和自己过不去?可我们从来也不认识,他怎么会和我过不去?谷越春反复考虑要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不然再往后就更不好办,他还是到江门车站派出所找老民警老袁。“我跟你说过这个人是‘滴滴哒’怎么还找他!” 老袁责怪地说,“市局谷处长侄儿谷来运是在江门车站派出所,他的组织问题几年都得不到解决,谷处长几次来找倪所长都不行……他能解决你的户口?”
世上哪有后悔药呢?如同一只被咬得满身伤痕的走兽,谷越春只有“躲进丛林,舔干身上的血迹”,等待机会再行出山……
乘警队历来以破案、抓人论英雄。谷越春破获长关一起大案后,接着又在周湾车站破获一起价值100多元的毛线“标案”。两起案件立刻改变了谷越春的名声,很快提为乘务组长,调来新乘警陆剑和他搭班。陆剑19岁,刚从关州铁路民警学校毕业分配而来。他身段苗条而潇洒,似乎具备一个舞蹈演员的潜质,一张略带稚气的脸庞时时充满微笑。父亲是中学校长,良好的家庭教育养成了他待人和气、彬彬有礼的好习惯。
“家住哪儿?到乘警队学习方便吗?……”谷越春问陆剑。
“住江南……过江很方便。”陆剑说。
“302次是慢车,站站停、旅客上下频繁,素质也较低;时不时有掂包案发生,扒窃更是一个接一个。”谷越春说,“乘务员生活也差……快车天天有排骨汤、大鱼大肉……慢车天天萝卜白菜,还要买票……到这个慢车来,你恐怕要吃亏啊。”
看到四十出头的乘警组长谷越春说话和气,待人诚恳,陆剑很佩服。他说:“那你觉不觉得吃亏呢?”一句反问,表明两个人的心是同样的……
第一天值乘,谷越春为陆剑的反扒技术大感震惊: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哪个区间,只要他到车厢转一趟,就可以看到他抓一串扒窃回来……“他是怎么发现的?我怎么就没发现呢?”谷越春暗想。
“坐一下啊谷班长,老转悠个啥!他自己的东西不看好丢了怨谁?”12号车厢一名40多岁的列车员杭玉梅说。见跟着个小乘警陆剑,她说:“咦,这个小班长刚来的?人还蛮清爽(清爽,地方俗语:漂亮、俊秀)嘞……”
“铁路警校毕业分配到乘警队的。”谷越春代他回答,回头对陆剑说:“这是杭师傅,车班治保委员……”
“铁路警校毕业分配来的?那你蛮有板眼嘞!(板眼,地方俗语:能力、才华)冇得‘路子’(路子,地方俗语:人际关系)铁路警校你莫想进去!乘警队也不是好进的……你这样有板眼,关心关心我们谷班长啊,他有很多困难……”杭玉梅快言快语道。
陆剑听列车员说要自己关心关心谷班长,心想这位谷组长在车班的关系肯定很融洽,要不,谁会关心一个外单位的人啊?但不知道她说的是哪方面的事,于是说:“我刚来,列车上的工作还要杭师傅多帮助……你刚才说‘关心我们谷班长’是什么事啊?”不料谷越春说:“工作时间,不谈这些……”
谷越春和陆剑也不分上下班了,反正慢车没有夜班,白天不睡觉也没关系,两个人都在车厢转,一路平安到达关州。谷越春跑了半年关州还没出过一次站,今天和陆剑谈得高兴,两个人走出站溜溜。关州车站广场虽不大,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广场四周和马路两边卖枣的,卖梨的,卖苹果、杏子的,卖大红石榴的,还有卖大白菜的;以及吆喝卖“羊肉夹馍”“德州摊饼”“河南剁馍”“道口烧鸡”“酱牛肉”“胡辣汤”……的小贩们一个紧挨一个。只要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就眼巴巴地瞅着你光顾。还有卖大肉的,晚上也没关门,肥壮的大猪蹄、整个儿大猪头赫然摆在肉案……虽是晚上11点多了,依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谷越春、陆剑两人并肩走着。见两个年轻警察,一个妖艳的女人扭着大屁股跑上来大大方方地说:“住旅社不住?俺俩、一晚10块……”
“谷班长肚子饿吗?我们吃碗羊肉汤吧,我请客!这里的羊肉汤很不错的,比西安的味道还好、还膻,羊肉汤就是要吃那个膻味儿……”陆剑说。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西安?”谷越春问。
“在警校时,星期天休息常常约几个同学到处看看。”陆剑说,“临潼呵,龙门呵,少林寺呵……对了,刚才那个列车员说要关心关心你,是指什么事啊?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谷越春不吭声。该怎么说呢?陆剑见组长不说话,就明白心中一定有许多苦衷。自己刚来不便说什么。想了想,他说:“谷组长……”刚开口,谷越春就打断他:“别喊我谷组长,喊‘老谷’就行。”陆剑也不客气:“好,老谷:我们能够走到一起,应该是我们的缘分。不是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吗?你比我的年龄大一倍,可我觉得我们的关系顷刻就像亲兄弟……如果你相信你这个小弟,咱们就互相交个心,今后工作上的事情还要仰仗谷组长多帮撑我呢……”陆剑的坦诚和谦逊使谷越春感动,到乘警队几年,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他们很快成了好朋友。于是,谷越春无所顾忌地把自己“文革”的遭遇,后来的婚姻、孩子、以及现在面临焦头烂额的户口等问题详尽地说了一遍,不知不觉到了关州站西的公寓。
陆剑静静地听完久久没有出声。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乘警组长竟有如此之多的灾难与不幸。和他值乘第一趟车,尽管是慢车,生活也差,但看到他工作那么认真,为旅客服务那么热情,处理什么问题那么果断,而且没有任何私心,他从内心佩服这个老乘警,想不到他是背着这么沉重的包袱和压力情况下工作他深感同情……
乘警队徐队长退休了,农指导员接任乘警队队长,新调来辛长松任指导员;秘书端木汔也提升到江口派出所任副所长……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农队长一上任就规定:凡参加交班汇报的干警一律着“八三式”橄榄绿警服。谷越春从平反归队,除了值乘还没公开穿过警服。身为公安人员,全家却在农村,老婆孩子到现在都没城市户口,有什么脸面穿这身警服哇,人家不笑话!为了应付交班汇报,他将红领章后面缀上两根发卡,需要时,卡在领口上就行了,好多人都是这样的。
“有的人无组织纪律,领章都不正规缀好,自欺欺人……”农队长在大会上不点名批评说。谷越春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他也不理会,反正他对自己没有好印象。党中央都坚持实事求是、平反冤假错案,你一个小小指导员却违背中央精神,不知你是怎样和中央保持一致的。
户口问题像油锅煎着谷越春的心:蕤蕤读五年级了,再有一年就得上初中,没户口,初中就上不了,迫在眉睫啊……虽然是在乘务中,说不想这些切身问题那是假的。正想着,谷越春突然听副车长刘菊萍大声喊叫:“谷班长!谷班长!快,陆剑叫铁路职工打伤了……”谷越春闻听大吃一惊,急忙问:“伤得怎样?人呢?打人者抓到吗?”刘菊萍急切地说:“头部流血了,现在广播室包扎……”谷越春风急火燎赶到广播车。广播员小吕已给陆剑包扎好,他正半躺在广播室边铺上休息。
“不要紧吧?疼吗?”谷越春用手摸摸陆剑的头说,“怎么回事儿?怎么……”谷越春既心疼又有点埋怨,心里说:“你是警校出来的啊,怎么叫人给打了……”
“完全不怪刘班长!” 副车长刘菊萍说,“我们查票,9号车列车员蔡玉香查到两名铁路职工的公用免票有问题,就交给刘班长。刘班长一看就说这是涂改免票:将‘3’月涂改成‘8’月,于是要他补票。两名铁路职工就是不补,说‘没听说铁路职工还要补票’……并要他们的免票。刘班长当然不给,没想到这小子就蛮横地挥起拳头打在刘班长眼角……那个打人者手上捏着我们铁路的车钥匙,所以打破了头……”
“是这样吗?” 谷越春问陆剑,“现在铁路职工人呢?”
“六里墩下车了……票也没补,还扬言返回来接车……” 刘菊萍说。
“他还扬言‘接车’?他的免票现在哪里?”谷越春感到问题有点严重。
“免票在我这里。” 刘菊萍说,说着将免票递给谷越春。
“给谷班长添麻烦了……”陆剑说。
“不是麻烦不麻烦。”谷越春看了看免票说。“你们查票、补票,坚持原则都是对的。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他真要来接314次车,那就不是一两个人,他们会闹事……”说着,他看了看免票:“这很明显是涂改的……他们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将免票按规定交给铁路局,会按时间、区间、以一日乘坐一趟计算整个车费从工资扣回,单位和个人还得受处分……你们扣了免票扣对了,否则没证据再有理也说不清。”说完,谷越春到9号车列车员蔡玉香那里了解肇事者下车后的情况。
“听他俩说不把免票还给他们就叫人拦截列车……” 列车员蔡玉香说。
“拦截列车?”谷越春感到问题严重。他立即找到列车长陈得先,通报了刚才发生的情况后说:“如果他们胆敢拦截列车,那就不是三、四个人……我的意见是立刻召开扩大的治保会或“三乘一体”会,研究应对办法……”
列车长陈得先三十来岁,人高马大、工作力强,就是有一点:常常工作不到点子上。比如车班的经济账他从来不公开,奖金扣了多少、有多少人扣除;每月补票奖截留了多少等等都不公布,引起一帮小年轻人不满,纷纷到副车长刘菊萍那里“链条”(链条,地方俗语:议论、小报告)。刘菊萍反映给陈得先,他说:“我能公布吗?列车队的领导、线路的书记来检查工作,车班买点茶叶、香烟招待,餐车吃个便饭、喝点儿啤酒……这些账你能公布吗?” 小年轻人还真不服气,有不怕鬼的人一直“捅”(捅,地方俗语:反映,告状)到列车队。结果把他从“京特”列车贬到302慢车……背地里没人喊他“陈车长”,而喊“十车长”……
“这是怎么回事?”谷越春极为不解。
“你看他的头……是不是像钟表总在10分的位置?”谷越春恍然大悟:他的头一直是往左偏着的……当谷越春向他反映六里墩可能会发生意外、要车班做好准备时,他却大不以为然,轻蔑地笑着说:“你听他说‘拦截列车’!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如果万一他‘敢’了呢?”谷越春道,“我们做到万无一失、有备无患,不好码?”
副车长刘菊萍非常同意谷越春的意见,她严肃地说:“开个会不会有什么困难,如果不开会,万一真有人拦截列车我们手足无措后果就不堪设想!”
“这样吧,”谷越春果断地说:“你们二位车长赶快商量一下:如果同意召开扩大的治保会或‘三乘一体’会,除车班治保委员外,就马上通知餐车领班、送水师傅和双班小组长,列车到达终点堰口车站后就开会……我要冷静考虑一下可能发生的情况和我们应对的措施……”
“这些闹事的人大都是‘二愣子’!”谷越春对陆剑说,“做起事来不计后果……现在,你到堰口车站后,马上有一趟开二樊的快车,你乘那趟车到二樊车站,在公安所等134次……”
“怎么?不要我值乘134次了?车上就你一个人了,那不行……”陆剑非常不解地说。
“本来我是不准备对你讲的,怕影响你的情绪:六里墩的人肯定要来找你的麻烦,因为是你扣了他们的免票……现在不多说,一切我来安排,乘警在车上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个战斗集体,还有列车党支部和治保会……”
安排好新乘警陆剑,谷越春冷静地考虑下步的工作措施:以最快的速度向乘警队和铁路公安局汇报这个突发情况,请求协调六里墩车辆队保卫科做工作,发现有闹事苗头及时劝阻……
根据谷越春建议,扩大的“三乘一体”会在餐车召开。车长陈得先将133次列车六里墩车站发生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后说:“如果没有意外当然再好也不过。一旦有事儿就不是小事儿:善者不来……我们该怎么办,现在请公安谷班长来讲,大家注意听……”车长的话立即引起一阵小骚动和议论。
谷越春没有马上讲话。他看得出来:许多人不相信就因为扣了一张免票会发生多大的事情。特别是检车师傅,如果一旦发生闹事事件、甚至拦截列车,那么要对付的是他们的同行。
议论声渐渐平静下来,谷越春站起来准备讲话,人们发现少了一位公安班长……
“陆班长呢?” 副车长刘菊萍问谷越春,她担心有什么事儿。见谷越春没反应,知道可能已妥善安排了。等大家都安定下来,谷越春态度非常严峻地说:“今天把各位、包括检车师傅都紧急请来,是要商量应对可能发生的一次意外的事件……”他的话立刻又引起一阵骚动和议论……“意外的的事件?什么意外的事件?”“不会吧?查个票就会发生这大的事件,那以后怎么查票?国家的收入怎么保证……”
“现在没有多的时间来讨论……”谷越春迅速叫大家安静下来,听听自己的意见:“我刚才仔细考虑了一下,下面具体讲几点措施:
1.车班即刻成立以车长陈得先同志为组长、捡车长郑干于和我为副组长的列车应急小组;
2.134次列车到达六里墩前,各车厢列车员一律值双班。有到六里墩下车的旅客全部动员集中到8号车下车。列车到达六里墩车站如没有旅客上车,乘务员立即上车、锁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开门;
3. 134次列车到达六里墩,由列车应急小组、也就是陈车长、郑捡车长和我三人一起从8号车下车,分头和车站取得联系、见机行事;
4.如果有人砸车门车窗冲上来,问什么、要什么,一律叫他们找车长或乘警……”
正在这时,堰口车站值班员叫列车长接长途电话……餐车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谷越春继续往下讲:
“5.餐车师傅不要出餐车,将餐台上所有的啤酒、白酒一律收起来,将餐车菜刀、锅铲、饭扠等餐具一律都锁到餐柜……”最后他强调:“请大家的行动一定要听指挥!这是特殊情况,咱们三乘一体一定要紧密团结、互相配合!”说着,陈车长接电话回来了,他的神情也异常严峻,头都歪到12分的位置了。
“什么事?”副车长刘菊萍问。“六里墩车站来电话通报:车辆段不少人集合到车站,说是接134次车,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检车的小铁锤……神色很不对……” 陈车长说。车班又骚动起来……谷越春马上沉着道:“大家不要太紧张!他们是针对我们陆剑、陆班长来的。我告诉大家:我已安排陆剑乘坐刚才的快车先走了、到二樊车站等我们……我们这里,只要大家按安排行动,是不会有什么事的……注意:我们是‘三乘一体’,一定要听指挥、不得随意行动!同时,铁路公安局也会有布置的……”
134次列车发车了……餐车早已按照安排撤下了餐台啤酒、白酒,各种刀具等以全部锁进顶柜;各车厢列车员都在寻查访问六里墩下车的旅客……三个小时后,列车到达六里墩……谷越春注意到列车背面已有数名警察……
下车旅客很快从8号车下了车,其他车厢列车员开门后见无人上车也迅速上车锁好车门……陈车长、检车长和谷越春三人从餐车下车,准备分头与车站联系……正在这时,送水师傅却从10号车厢下车,马上有人问道:“你们那个小乘警在几号车厢?” 送水师傅说:“他在哪里我怎么知道,我是送水的……”他的话未完,一小铁锤就指向他的额头,顿时鲜血直流……送水师傅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哎呀呀!打死人了哇……哪里来的土匪打死人哪……” 副车长刘菊萍见状连忙上去将他扶上列车……“有什么事情和列车长联系,找任何人都没用!”陈车长马上过去大声说。同时过来几名车站职工和民警,将他团团围住……
谷越春在混乱的人群中迅速找到车站值勤民警:“赶快向派出所领导报告,采取紧急措施,劝阻他们离开车站,防止拦截列车……”转过来再去找那个殴打送水师傅的人却没人影儿……这时,已经有许多民警集中到站台……稍微晚了几分钟,列车还是顺利开出六里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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