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谷越春的枕头轻轻拍了两下：这是休息车“叫班”，该他们起床接班了。多年没有半夜起床的谷越春，睁开惺忪的眼睛，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急忙到洗脸间洗簌。
车厢的旅客都已熟睡，行李架上摆放着他们的行李，这是谷越春要重点保护的目标。他来到餐车进行交接。余组长依然垮着他的那张脸，第一次开口说了一句：“多阳车站你可要注意呵……”就走了。
列车依然“哐当哐当”地行驶。前面就要到易师车站了，列车颠簸得很厉害，已经过道岔了，谷越春看到列车员程涛用手里的列车钥匙敲打小茶桌：“易师车站快到了，易师车站快到了，有下车的准备下车……”他的喊叫声惊醒了所有的旅客：有下车的，清理自己的行李，不下车的也瞅瞅头上的行李架……谷越春霎时明白：这是程涛在提醒旅客看好自己的行李物品。他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迅速到另一节车厢如法炮制，却没有列车钥匙，只得弯着中指骨节敲打……
“勤宣传，勤巡视，勤清理……”这是《乘警手册》反复讲到过的“乘警要点”。他学着列车员程涛大声喊叫：“易师快到了，易师下车的旅客准备下车，不下车的看好自己的行李，不要互相拿错……”
列车到多阳车站了。谷越春提前半个区间，从列车尾部一直宣传到列车前部，除了卧铺车，哪节车厢他都反复喊叫了几遍……
“你真是个好乘警！”列车员程涛、秦锦绣都这样对谷越春说道。“我跑了这么多年的车，还没看到你这样负责的乘警……”
张车长也感动地说：“歇歇吧谷班长，这人要是倒霉喝水都塞牙。他要丢东西你也没法，自己的行李自己不看好，你叫死也没用……”
多阳车站到了，谷越春从软卧车第一个下车。车站的播音喇叭高叫：“各位旅客：多阳车站到了，有在多阳下车的旅客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请下车……”各车厢的列车员纷纷打开车门，不等车上旅客下来，车门口堵着一大堆旅客一个劲儿朝车上拥挤……
谷越春在站台上迅速从头走到那头，眼睁睁看着一簇簇人群争先恐后地拥堵在车门，他不知怎么办……
五分钟后列车开动，他喘了一口气：“这多阳就是人多，乱……”气儿还没喘完，三、四个旅客一起找到他：“乘警同志：俺上车丢了个钱包，有18块钱……”“俺也丢了钱夹，25块钱……”“我10多块……”
“来，你们慢慢说、一个个说：在哪里丢的？什么时候丢的？什么时候发现钱在、什么时候发现不在？”
“刚才还在，一转眼没了。”“上车前还在，现在没了……”旅客们说。
“你这个丢失地点不清，没办法查……你这个是在车下丢的，车上查不了……你这个有什么线索没有……”虽然有话应付，但谷越春还是招架不了。要是在车站派出所，他可以问老同志或给所里打电话，现在一切靠自己。
正应付这几个旅客，突然又来了个30多岁的旅客：“乘警同志，我刚才丢了个包。”
“包？什么包？”如果是“旅行包”，那情况就严重了！
“钱包。”旅客说。表情不是很着急。谷越春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钱包里面有什么？”
“80多元钱，粮票，发票……”旅客一边回忆一边说。
80元钱，刚够立案标准。破了，就是“侦破小案一起”，没破，就是“未破积案”一起。
“你叫什么？坐几号车厢？从哪里上车、到哪里下？有什么线索没有？”谷越春一边询问一边提醒：“比如：什么时候发现在、什么时候发现不在？有什么人靠近你，或与你拉呱……”
“我叫汪勇，34岁，从关州上车坐10号车厢，回西安。”经谷越春反复提示，旅客想起一件事儿：“刚才在餐车吃饭时，突然有个小青年撞了我一下。当时我没在意，后来就发现钱包没有了。”
“那青年人现在在哪里？下车没有？”
“不知道。”
谷越春断定那小青年就是怀疑对象。情况很紧急：前方马上就要到站，如果不把他抓获就会逃之夭夭。
“走！带我去找那青年人……”谷越春果断地说，“你走前面，我在你后面一段距离。发现了他示意我……”
穿过三节车厢，那小青年正挤在旅客中，偏头观看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
“把你的车票给我看看。”谷越春对小青年人道。
“这么多人，凭什么单看我的？”小青年毫不在乎地说，边说边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呼出一串烟圈儿……
“这是掩饰内心的慌乱。”谷越春想，“十有八九就是他了！”见他故意找茬拒绝查票以拖延时间到停车逃跑，谷越春严肃正色道：“我们查票有普遍查、重点查、单个儿查……怎么，查票还要向你汇报吗？”
“我的车票丢了……”
“那请你和我一起到餐车补票……”
餐车就是列车乘警的办公点。谷越春叫丢钱旅客书写一份详细“报案材料”，然后问小青年：“你叫什么？多大？什么地方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干什么的……”一边问一边记录。
“补票就补票，怎么查户口、问那么多？”小青年开始以攻为守。
“这位旅客刚才丢了一个钱包，他检举你撞了他……所我要查问清楚。这样既是对他负责、也是对你负责，不能让他冤枉了你。”谷越春说。
“我叫刘劲波。”小青年无可奈何地说，“19岁，家住《陕中东峰机械厂》家属大院……不想读书，出来玩儿……”
“带什么行李没有？身上有什么？能看看吗？”
“没带行李，身上就80元钱……”
“搜出来我看看。”
刘劲波将钱搜出来放在餐桌上，谷越春一手捂住它：“这钱是你的吗？”
“是啊！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刘劲波态度依然高傲，满不在乎地说。他这样想：“你就是抓住了我，我死不承认，你又能怎样？”
没想到谷越春继续捂住餐桌上的钞票说：“现在请你和这位旅客一样：把你的钱数、票面、新旧程度、特征等等详细写下来，越详细越好。”
刘劲波彻底傻眼了……最后不得不承认偷了钱包。
再细看旅客汪勇的书面材料，和餐桌上的钞票、粮票、特征等等完全一致，特别是汪勇称“有一张10元票面缺了一角”也确有那么一张……
事实清楚、人赃具在。“破获标案一起”。谷越春首趟乘务旗开得胜，他喜不自禁，一边叫旅客看好刘劲波，一边到休息车向余组长汇报。
休息车黑灯瞎火，男女鼾声此起彼伏。一个小男人喊道：“再叫老子逮住了莫说不客气……”显然是在说梦话。也亏了列车队的家属，全年一半守空房……
谷越春小心翼翼地在余组长的枕头上轻轻拍了两下，职业的操守使他马上惊醒。见是谷越春，他不耐烦地问：“啥事儿？”
谷越春把情况简要说了一遍。余组长一听竟五味杂陈：我老余好歹在这条线路跑了五年！虽说没出什么大事，但也没抓到过一个蟊贼。他谷越春刚来就抓到一个？这回队去该怎么汇报？人家不笑话一个“老革子”还不如一个“平反的”？见余组长半天不说话，谷越春说：“人现在怎么处理？是先捆起来以防逃跑还是怎么办？”
黑乎乎虽看不清余组长的脸色，但听得出他不容置疑的官腔：“谁同意你捆人了？”停了一会儿冷冷道：“打电话：请示乘警队怎么处理。”
“这深更半夜谁接电话啊？再说停车就三分钟，长途电话……”谷越春暗想。但没办法：一切都得听组长的。列车到达头马车站，谷越春交待失主汪勇和餐车值夜师傅看好写交待的刘劲波，自己迅速下车找站警联系。可头马是个小站没站警，非得到有派出所的车站才有。谷越春只有耐心地等……焦急地等到三门车站，才看到值勤的站警，谷越春急忙和他联系……刚介绍完情况，开车铃声就响了。
“请你立即和江口乘警队联系，请示处理，电话通知前方站，然后转告我……”谷越春匆忙说道。话未说完，就听有群人惊慌地大声喊道：“跑了！跑了！跳窗跑了……”
什么跑了？谁跳窗跑了？谷越春想：该不是那个刘劲波吧？这时列车已经启动，谷越春跳上列车，径直赶到餐车。可不是吗？就是那个刘劲波跳窗跑了。
气急的谷越春质问失主汪勇：“不是叫你看好吗？你怎么就叫他跑了呢？他打开窗户，你就可以拖住他的腿、怎么可以跑得了啊……”
“算了，跑了就跑了，反正旅客的钱追回来了，别想了。”列车员程涛安慰谷越春。
“他没受到应有的打击和处理，还会来危害社会，危害列车……”谷越春气愤难平又懊恼不已。
这一觉睡得很香，直到水阳车站列车员轻轻叫班他才醒。到餐车和余组长碰头，“车厢没事儿。”余组长说，算是交接完班。谷越春从餐车向列车尾部巡视过去，刚走到8号车厢，就见一军人焦急万分地走过来，一副痛苦脸色。谷越春一惊：“别是丢包了吧？”那军人便说“同志：我刚才丢了个包……”谷越春脑子随之一轰……
“什么包……多大？在哪儿丢的？”
“黑色背包，45公分，在13号车厢丢的。”
“放在什么地方？里面有什么东西？”
“放在行李架上，里面有换洗衣服、几本书、笔记簿、牙具牙刷，还有一个公文包，……”
“公文包？里面有什么？你叫什么名，多大岁数？哪个单位？从哪里上车？到哪里下车……”
“公文包里有320多元现金，全国粮票10多斤；还有很重要介绍信……我叫沈强，20岁，《关州解放军外语学院》毕业。从西安上车，到午昌下车、分配报到的……这可怎么办……”他显得特别焦急。
“你仔细想想：有什么线索吗？或者什么人靠近你……”
沈强摇摇头：“从西安上车一直看着，刚眯着一会儿，就……”
谷越春迅速赶到13号车厢走访现场，向列车员秦锦绣了解情况。
“水阳车站有个大矿场，是不是有人在那里下车顺手牵羊……”秦锦绣说。
谷越春又急忙到休息车向余组长汇报。“下车。”余组长二话不说：“带失主下车找包……”
谷越春慌忙带着自己的背包到软卧车对列车员仇花仙说：“旅客丢东西了！我要下车……餐车冰柜有我买的筒子骨，我会给我弟弟打电话叫他来接车。麻烦你把我餐车的筒子骨交给他……”来不及多说什么，谷越春果断对失主沈强说：“你还有行李吗？我们赶快在关州站下车、返回水阳寻找……
列车到关州，谷越春带着失主沈强急忙下车，可一时没有到水阳的车。谷越春又急忙找到车站运转室，看看有没有到那里的货车，要一分钟的停“点”……
半个多小时后，谷越春和沈强返回水阳车站，除了车站有点亮光，四处一片漆黑，他到车站找驻站公安。
“俺这公安小赵去沿线了，不在站。”车站客运值班员对他说。
“那请问问出站口检票的同志：有没有看见一个掂着黑包的旅客……”
“咦！那可不着。掂包的多着哩……”
谷越春来到出站两头道岔，询问看道岔师傅，都说没看到有人从道岔出站……
如果是远地人作案的，会不会寻旅社？如果是附近乡湾的，那他早到家了。谷越春想，于是他先查旅社……
“敲啥呀！没看到门口牌子：‘客满’！”旅社里面传来一个极不耐烦的喊声。
“开门开门！我是公安局的，查房……”谷越春说。
门开了，看到身穿警服的谷越春和旅客沈强，以为沈强是便衣，没说什么。谷越春问有人来登记吗？边说边要看登记本。
“没有没有！俺这打天黑就满了，没人来！”说着递过登记本……
再查几个旅社也是如此，沈强有点沉不住气了：“同志，你看这样好吗？这包可能找不到了，我也不想再找了。你们能不能给我出个证明：我的报到介绍信丢失……我是分配工作的大学生啊……”
希望的确渺茫。见沈强有些灰心，谷越春说：“沈强同志：你是军人，我是民警，咱们军警一家，你说是吧。我要说呢，首先，是我的工作没做好，让你的财产受到不应有的损失，真对不起你！”谷越春的态度非常诚恳，看不出他是在卖弄还是什么不良心计，沈强点着头。
谷越春继续说：“如果我们现在半途而废，你的损失挽回不了不说，更重要的是犯罪分子抓不到，他没有受到应有的打击，还会来危害列车、危害社会！我们军警都有责任维护社会治安，你说是吗？”沈强感动地望着这位年轻的列车乘警，不断地点头。
天渐渐亮了。再往下查，只有到秦锦绣所说的那个大矿场了。他回到车站，一面叫沈强写详细报案材料，一边借用车站电话给乘警队挂长途。铁路电话四通八达，很快就接通了，谷越春向值班室汇报了旅客丢包和自己下车查案的情况。
“你就在那里查……到你说的那个矿场查……”值班同志说。
沈强还是没耐心：“这到哪里查啊？大海捞针……就是查到了，他不认账你也没法啊！”但看到谷越春一副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和比自己还要焦急的神情，他又很受感动：“平常坐车看你们穿白警服的乘警在车厢走来走去没事儿一样，可没想到这么辛苦……”
“现在有两种可能，”谷越春说：“犯罪分子一是较远的农民，二是附近的工人。如果是农民，他只要你的钱，不会要你的包。我们四处再找找，看看有没有你的包，包里有你至关重要的公文啊；如果是工厂的工人，那就等天亮进厂详查……”
“那先吃点东西吧，你也忙活一宿了……”沈强说，“我这里还有点零钱，这里的羊肉泡馍虽比不上西安，味道还是不错的……”
“唉！”谷越春长叹一口气说：“吃啥东西啊，吃也吃不进……”他心急万分：这头一趟车就出这么多事儿，人家还不知道怎么笑话自己，他一定要把包包找回来！他们沿着农田找……走过一片，又到一片……走过一条小沟，绕到一个水塘，在一处草丛中，还真发现了一个包。沈强一眼看出那就是自己的包。他惊喜万分地打开包一看，钱和粮票没有了，其余的东西全部都还在……他情不自禁地紧紧握着谷越春的手激动地说：“谢谢你同志！真要好好谢谢你！我从来没看到这样的好乘警，好公安！在我们那儿，再大的事儿，他登个记，就再也没事儿了……回头我一定要给你们单位写感谢信！同志你贵姓……”
谷越春却十分沮丧：钱和粮票都没有了，320多块啊，差不多我半年的工资，够上大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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