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满亭记

冀东之北矗一山，名曰：“腰带”；邻淌一水，名曰：“还乡”。其峰耸而若嵌霄云，极峻而峭，然其麓相缓，至五六里，方陡，故其麓有耕者居，余幼即居其麓，日仰高耸，不见日月，晦暗幽冥，山气之拢也。于屋行数十步，有亭俟者，余之田也。翼然一亭，其犹新。为父所建于前日，因父好茶，故名之曰“杯满亭”也。吾以其素，赤漆其柱，饰其廊，额悬秀匾，父亲题其名，挥笔之遒不亚书圣之《兰亭》也。亭旁为一溪，甘凉而澈，宜茶也。父爱之，命之为“溢香溪”。其为一高柳所荫，不知几何，盖百年矣。亭内一石几，四石凳，几中置一壶，紫砂也。旁四白，复一泥炉，此之所设为父之所好，余亦如是。自是，余常与父饮于亭，纵观天地遍览春秋，得城郭之士不得之胜状，快哉！以其居者升之数丈，故居于亭可得日月之辉，亦观星河之妙，宇宙之壮，复可俯瞰山河，靡靡之心即逝。吞吐山云之气，纳天地之灵光，通观世事，不为所累，何其乐也！亭中之景超然若仙。恰东风绿苹，溪催柳长之际，居于亭中，寻春草之逸香，抚酥雨之柔顺，临风而歌，畅然无涯。夏之骤雨，墨云顿裂，狂风与迅雷齐至，俄顷烟散云游，清风和煦。溪速涨，将腾而青石随，欲疾而黄沙伴，踉踉跄跄，长曲委蛇。不时，水雾茫然而起，暮晖之映若虹然。溪之稍缓者，有若丁香之属跃于水。甚盛，怏然观之，乐也。薄暮之秋渐寒，柳叶落而溪渐竭，唯余涓涓。逢中秋之夜，玉兔东升，冰轮摇曳，洞箫之音，通扬空谷，山林之雀咸静而听之。然父若溪然，日渐衰也。北风怒卷千丈雪，零落悲泪日益竭。冬之至也。燃炉而煮茶，水之沸，人之去也。向时之座，仍在。而向时之人归矣。饮盏中茶，尚温，而饮茶之人何往？泣涕零落，青衫顿浸，忽忆当年之景，欲罢不禁。时素雪如絮，凝溪如练，万里山河尽裹银装，吾亦然。数丈方圆，唯余一人，何其孤也？安知易“旧符”耶？

呜呼！时逝不复，人亦如是。或适乐者，不知何患之至也。然，旦至，方知昨之逝也。乐之逝也，人之逝也。何其悔乎？莫求宏图而丧假期，逐名利而逾福际。人之所在，情之所在也；情之所在，乐之所在也。或曰：千金难买一回头。信然，莫为憾者，终悔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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