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春天来了土地解冻后,勤劳的乡亲们,纷纷扛着铁犁、铁镐、铁锨,走出家门,犁耙翻弄尚在睡梦中不肯醒来的土地。他们挥舞着工具,身体曲成弯弓状,虔诚地在土地上,一寸寸前行。而那些六七岁的孩子们,便被放逐在田间地头,或在土地上奔跑雀跃,或结伴去汶河堤上抠蔢荠。
一对对孩子,踩着斜斜的、松软的河堤,如履平地般敏捷。在蒲草丛中,孩子们时而蹲,时而趴,时而跪地,仔细地寻找着那些肚子圆而饱满的蔢荠,把一个个尾巴尖尖、头部白绿白绿的蔢荠,小心翼翼地抠出来。
有些性急的孩子,刚把蔢荠抠出来,就忍不住拿一双沾满了新鲜泥土的小手,剥去蔢荠皮,不顾原本洁白的蔢荠上浅浅的指印,就把蔢荠吞进嘴里去,清香的甘甜瞬间在舌尖渲染散开,让一张原本因寒凉而紧皱的小脸蛋,立时融化开来,那笑容便如同含苞的花蕊般,一点点、一点点绽放,不用问,这性情儿急躁,抵不住美味诱惑的孩童,不是排行老二就是排行老小,都是生来被娇宠和疼爱的孩子,有一点小小的自我,且聪颖机灵;有些性格温厚的孩子,会把蔢荠一颗颗对齐,拿在另一个手里,等到攒够了一小把,把一把蔢荠装进褂子口袋里,然后拿出一颗最小的蔢荠来,慢慢剥开,然后塞进嘴里,不等蔢荠的清香和甘甜开始伸展,这孩童就又俯身低头,忙着去寻找另一些蔢荠,似这般用嘴巴噙着窃喜而继续忙碌的孩子,定是家里的长子长女,定是自小就有着善良和利他的品性,他(她)最终的劳动成果是要拿出来与弟弟妹妹们共享的。
初春的天气,尚且凉意深厚而多变,虽然有暖煦煦的阳光照着,但那吹过田间地头的风却没有温情脉脉,风以其冬日里残留的凌厉,或急或缓地游荡着。一双双裸露在外面的小手,不大一会,就被风吹得红彤彤凉冰冰起来。身为哥哥姐姐的孩子们,忙活一阵,就会把鼻涕拖到地上的弟弟妹妹,领到因为冲刷而塌陷成避风胜地的河堤某处,从田野里拾拣一些干玉米秆或撸几把茅草铺在地上,拿出一小把蔢荠,叮嘱弟弟妹妹们别乱跑,然后勇敢地转身去继续抠蔢荠。做哥哥姐姐的,虽然身在远处抠蔢荠,心却系着弟弟妹妹们,抠上三五个蔢荠,就要扭头去看一眼身后的弟弟妹妹们。若是弟弟妹妹乖乖地晒着太阳吃蔢荠还罢了,若是一回头发现弟弟妹妹蹒跚着自行去往别处,大点的孩子放下眼前密密麻麻的蔢荠,呼喊着,连滚带爬地冲向弟弟妹妹们。
当太阳开始西移,失去了日头的照晒,田野里的气温迅速回落,大人们开始大声呼喊自家孩子们的小名,孩子们从沟沟壕壕后面伸出脑袋瓜,应声而起。各家的孩子,个个满身尘土、满脸污痕地跟在爹娘老子身后,唧唧喳喳地回家。偶尔,有谁家孩子,从褂子口袋里掏出一把蔢荠给爹娘,爹娘眼角眉梢就盛开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