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客车把我抛在村外的站牌下绝尘而去。我提着包正在路边发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农从对面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盯着我看。我脑袋里闪过无数面孔,最终还是一片茫然。
老农的目光从迟疑到确定,擦肩而过时,忽然甩过来一句:“刚回来啊?”
我迟疑了瞬间,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应了一声。
老头子的眼力不容置疑的,哪怕他老眼昏花,哪怕我离乡多年,依然会像老辣的鱼鹰搜索水下的游鱼一样,凭着蛛丝马迹辨明我的身份。
这个小插曲让我嗅到了些许熟悉的味道。那时的乡村,走在大街上会有很多招呼向你飞来,叫着你的小名,“吃饭了,干啥去?买东西呢?上学去啊?”每一声寒暄后面,都有一串拐弯抹角的人际关系,或本家、亲友,或熟人、街坊。
走在大街上,许多熟悉的老宅子不见了,残留的老屋像是灰暗的补丁,蜷缩在光辉靓丽的二层小楼之间。有的老宅子门楣上不见了门匾,嵌着一块光秃秃的三合板,好似老村汉箍了块头巾。母亲告诉我,最近村里有偷古董的人出没,老宅子门楣上的匾额往往被人趁夜揭了去,只好用三合板挡上。
路上行人多白发,偶尔遇到几个年少的村人,也是来去匆匆,眼神疏离,少有微笑和寒暄。在记忆中的一处老宅子前驻足,门楼上的石雕尚在,古朴生动,实在是难得的老物件。我兴奋地拿出手机想拍照,然而又放下了-----门道里探出一张年轻的面孔,目光初是惊讶,继而变得警惕起来。
彼此陌生的两个人面面相觑,我发现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屈指数来,旧相识大多不在村里居住了。
我在那人冷漠的目光注视下仓皇走开,比真正的小偷还要狼狈。发现自己丧失了乡村的那份归属感,就像超市里一件失去了扫描码的商品。他们无法把我与那些走街转巷的古董贩子,甚至踩点的小偷区分开来,只好丢给我一个驱逐的眼神。
年少时,总以为一切还会和从前一样,停在原地等你,却不知道故乡也会老的。每次回家看看,一切都会比从前衰老一点,旧房子越来越少,新房子越来越多,房子里的人也越来越陌生了;许多人离开了村子,还有人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张以血缘和乡情纠织起来的网早已残破不堪。乡间人情也日趋淡漠,旧日的乡村对他们来说,已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属于我的故乡正在消逝,在它废墟上长起来的,是别人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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